乡村已经变了,但有些风物不可改变。
傍晚的炊烟勾勒出乡村的轮廓,继而黑夜吞没,满天星河下,散乱于世的一地鸡毛,是群鸡上架的信物,也是狗子回窝的信号。
鸡狗护院的岁月,黄灿灿的油菜花长在高处,引来一只又一只的菜粉蝶,白嫩嫩的荠菜花倚着栅栏悄悄开放,牛筋草野蛮地生长,婆婆纳匍匐地面,蓝色小花修饰田边树下。鸡在花草边刨着泥土地,狗在脚后跟沾花惹草。如果少了这些畜生,谁又会在意地上的繁华。是鸡犬的走动让土地上的植物有了人的眷顾。
外婆说,万物都长价,人老不值钱。当时听着,心里一惊。物价蹭蹭上涨,但人之衰老却反而让自己掉价。这是生而为人的苦楚。平淡如水的生活日常,冷冷清清的乡村院墙,面对着偌大的空地,老人更愿身旁有个狗子守着,庭前有几只鸡咯咯叫着。
作为院子生活的参与者,这个院子的动物也在不断地淘汰更替着,往往匆匆送走一批,又会断断续续有新的一批狗崽鸡仔看家护院,不管待得多久,它们的爪印蹄迹遍布庭院里的每一隅每一个角。它们丈量着院子的范围,却始终飞不出跑不出此生的宿命地。公鸡打鸣,母鸡下蛋,狗子把门。职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安排妥当,互不僭越。
狗子在院子里面耍泼发狂,最多挨一顿呵斥与追打。鸡子在庭前活得颤颤巍巍,心惊胆战,唯恐一个闪失便终了此生,变成口腹之物。所以,狗粘着人,狗脸贴着人屁股,鸡躲着人,鸡头看到人影仓皇而逃。我曾经起了坏心,拿起石子砸过那只喔喔打鸣的大公鸡,后来它遇到我拔腿就跑。这个院子少不了鸡狗作为护院的使者,即便鸡惶惶不可终日,狗吠吠不可一世,我们还是相信鸡犬不宁是院子该有的序章,鸡鸣狗吠是乡村岁月应有的节奏。而实际上,鸡与狗已有了默契,它们默默对峙,也默默维系着朴素的情谊,在自己的岁月里帮主人守护庭院,不会让打架斗殴坏了院子的规矩。
鸡司令打鸣,宣告着一天的开始,狗仔队扒门,督促着一家起身做事。鸡上架了,天就黑了;狗吠了,夜就深了。鸡整日刨食,啄啄这啄啄那,却勉强果腹;狗摇尾乞怜,往人身前一凑,便有投食的惊喜。狗直着脖子看着鸡,鸡歪着脖子看着狗,院子一开,是欢喜冤家,院门一关,是左邻右舍。鸡少了狗会落寞,狗离了鸡会孤独,鸡狗共同守护,院子中的人才不会孤单落寞。狗吐着舌头蹦蹦跳跳,鸡摇着冠子躲躲藏藏,狗爪子与鸡爪子的印迹是写满乡村庭院的象形文字,狗和鸡不知不觉成了自己那段时间的书写者。院子收藏了一段又一段的动物故事。有悲有喜,有苦有甜,悲喜之中有了人的絮絮叨叨,以及对家的挂念。
因此,偷鸡摸狗是村里唾弃的大事。贫穷年代,一人偷鸡,全村围堵。如今,没人会去偷鸡,但对狗的残害却时有发生。我在年前还看到的一只老狗,三只狗崽,年后竟被人投了药,全部丢了性命。可怜那只老狗前些年长了癞疮,生过大病都挺了下来,却怎奈人心不古。小狗眼还没有全睁,在这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撒欢奔跑就早早谢幕,真是狗生凄凉。狗子的离去让庭院陡然安宁,鸡也不习惯了,不会准时打鸣了,外婆心绪不宁,思绪混沌,平衡就此打破。这也预示着该有新成员加入了。
院子后来又有了一对花狗。花狗皮毛黑白相间,一只胖,一只瘦。呼那瘦的叫大花,喊那胖的叫小花。胖瘦花狗在院子一时玩的不亦乐乎。胖的狗子人前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反而无病无灾。瘦的狗子人前老实安分,含蓄内敛,却得了重病,最终没有扛住,已经作古。埋它那天,正是植树节,舅舅将它埋于河堆旁的树坑里,望这花狗能长眠于此,有树庇护。狗子你不要含恨,院子的土地上有着你的回忆,我的手机还存着你的憨态可掬的样子。
人难养,动物亦如此。人与牲畜的交集,需要时间的考验,依赖岁月的祝福,只有彼此健康,平安地活着,双方的契约方可延续,这个院子才会继续有鸡飞狗跳的可能。
炊烟又起,小花还在院子里追着脚后跟跑着,三只土鸡还是躲得远远的,它们还在院子守护着,苍穹之下,有了它们,岁月有了温度,记忆不再模糊。
乡村已经变了,但有些动物不可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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