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雪,你去搞乐队了?”
“啊,你怎么知道?”
公司食堂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差点噎住。
“喏,你看。”高安把手机送过来,上面是Snow White那天演出的照片。
“你也去会展中心了?我记得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啊……”
“没有,我在朋友圈刷到的,点开一看,这不就是你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那么夸张吗?”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说要和我一起好好攒钱,早点在湾州买房,完全想不到你会接触乐队这么烧钱的东西……还是说你一直都有玩,只是没跟我说?”
“没有啦,也是年后才开始的。”
“嚯嚯,看来人都是会变的嘛……不过这可不影响我们的革命友情噢。”高安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
高安的推测没有错。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找了份国企的稳定工作(大概是都市奋斗青年嗤之以鼻的那种),如果没有遇到Snow White,我的人生或许早已看到了头。现在自然是完全偏离那条道路了:加入乐队,花半平米房价的钱买了把吉他,再加上租房生活没觉得有不便,买房什么的也就被我搁置在了一旁——直到房东发来那条短信。
真要说的话,我自己本就在湾州出生长大。只是后来,父母回了他们的老家桂城,我又还在外地上大学,就把湾州的新房留给了兄长。我回来后则是在南湾区租了现在的公寓,湾州反倒像是个客居之地。紧接着就是半年前,兄长出事,房子就这样闲置了下来。
现在,我的公寓即将期满,可以选择搬到那里:位于莲华中心区,房间宽敞,不用交房租,离湾州港是远了些,但不用换乘公交。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那里残存了兄长太多的生活痕迹。而这正是我坚持自己租房,而非与他住在一起的理由。
我与母亲通了电话。母亲一生省吃俭用,本以为会劝我搬回去,但她只是希望我有时间就过去看看,至于搬过去还是把那里租出去,一切由我定夺——说起来,自操办完兄长的后事,我也将近半年没去过那儿了。
我决定过去看看,便在星期六早上乘车去了莲华。在小区门口,保安把我这个生面孔拦下来,但看到我手上的业主卡,也没能说什么。
打开房门,一阵呛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赶忙打开窗子通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全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兄长的房间里,一把蓝色电吉他摆在空床上,琴弦被磨得有些光滑,拨了几下,已经失了音准。书桌上,一瓶假花沐浴着半年来的第一缕阳光,在半年来的第一缕风中“盛开”着。
我不断环视四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些什么。在床头柜里,我翻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兄长所有的社交账号信息。又瞥见另一边落灰的台式电脑,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本不指望电脑还能工作,可它不仅没有开机密码,甚至还连得上网。电脑桌面是兄长与Snow White成员的合照,他与陈烁站在后面比剪刀手,笑得看不见眼睛,羲和姐与木文青则扶着膝盖站在前面。在此之前,我一直避开初代Snow White的所有信息,但此刻,它们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曾经的大家与兄长一起玩乐队,看起来是如此开心,但上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站在那里的人变成了我,或许大家仍会在某些时候怀念中树,而不是琴技跟不上大家、性格也不阳光的我吧。
我不敢再点开本地文件夹,转而打开浏览器,照着小本子登录了兄长的博客。刚一登入,就看见“树先生”的博客名,以及143条未读消息的通知。最近一篇更新于去年12月24日,内容只有一句话:“打算和大学同学去云南爬雪山,冬天也要干劲满满!”底下有37条未读评论,正想点击,就被另一篇博文吸引了视线。
这是一篇名为《春天还远吗?原创曲先行公开》的博文,更新于12月19日,里面附了一段木吉他弹唱视频,似乎就是大家之前所说的“原创歌曲”。我没有播放视频,而是直接点开下面的评论列表,并设置成时间排列顺序。
小東星:snow white也有原创曲了吗,非常期待QvQ
这是最早的一条评论,兄长还回复了一句“谢谢!”。
庐山初月:很阳光的一首歌,Snow White赛高!
前面的评论大致都是如此。直到12月27日开始,后面的评论均显示未读,也没了“树先生”的回复。
我一页一页地下翻。1月25日起,第一次有了“怎么不更新”的疑问,随着时间推移,类似的话越来越多,还有人问“Snow White解散了吗”,评论区几乎转了个画风。
倒数第二条评论止于3月16日。一个多月后,4月30日晚20:38分,出现了最后一条评论:
mamelista:今天来看Snowwhite的演出了,那个新吉他手池中雪是你弟弟吗?我会继续支持Snowwhite的,但是能告诉我们你去了哪里吗?
短短几分钟,我看遍了粉丝们从新歌公开到成员更替的心理活动。我不知道兄长还有这么一个博客,或者说,我不愿接触他的世界,自然不会知道这些。我曾经很天真,以为只要不去面对兄长所属的那个Snow White,他就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事实是,再怎么努力逃避,它们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世界,或是因为粉丝,或是因为其他乐团,抑或是因为自己的无法忘怀。
我对着屏幕凝视许久,随后又闭上眼趴在了电脑桌前。Snow White的老粉丝会接受我吗?我真的有能力接替那个人吗?大家真的愿意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新成员,而非前成员的弟弟吗?……面对这些曾经不置一顾的问题,当初加入乐队时可以避开的问题,我忽然动摇了。一直以来支撑我成为Snow White继任吉他手的信念,于此刻此刻有了一丝裂痕。
我迅速关闭电脑,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除了那个小本子,我什么也没有带走。
“还是继续租我的小公寓吧,若是呆在这里,不知道哪天就又要这样怀疑自己了。”我立刻给房东发了消息。
之后一天是例行的乐队训练日。本想把那些动摇的想法都留在兄长的房间里,可一看到Snow White的大家,我便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脑海里都是那张电脑桌面的样子。练习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跟不上大家的节奏,等过了一两个拍子才如梦初醒。
“中雪,怎么今天状态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中场休息时,羲和姐问我。
“没有啦,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这倒是真话,只是更深层次的原因难以言表。
“这样啊,有什么的话一定要和我们说哦。”
“嗯……对不起。”
“好啦,待会儿一起去喝麦当劳新出的甜品……”
这样下去一定没法好好练习,必须尽快忘了这些事情……对了,练琴!只要我努力练琴,等到琴技超过我哥的时候,就不会整天想着这些了,之前就是这么想的,现在一定也是这样吧……好,深呼吸,左手爬格子……
这算是逃避吗?不管怎么说,效果还算不错,脑海逐渐只剩下“练琴”这个意念。本想着就这么继续下去,谁曾想到,一位不速之客带来的消息彻底打破了我的美好幻想。
“诶,梦云?你怎么来了?”
“羲和、阿青……”
只见上官梦云红着眼睛走进来,一见我们就止不住眼泪,最后还是羲和姐把她扶到了长椅上。
稍微平复了一会儿,她才一字一顿解释了情况。
“我们……要解散了。”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与漫步者未曾过多交集的我都不敢相信。真要说的话,我连他们的演出都没看过——那天在会展中心,我光顾着坐休息室里紧张了,没有和大家一起出去看。
“那个……有好好商量过吗……”羲和姐问她。
“具体的之后再说了,我今天来是想拜托大家,我们打算下月中举办一场最后的演出,想请Snow White作为嘉宾乐队参加,大家没有什么安排吧?”
羲和姐转头看向我们,得到我们一致的点头确认后,对她说:“我们的关系还用说吗,肯定没问题的。这点小事没必要早上亲自跑一趟嘛……”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想请Snow White演唱一首原创,就是博客上发的那首……”
“博客上……发的那首……”迟钝如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见我倏忽抬起头,上官梦云又起身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用近乎恳求的口气对我说:“就是中树在博客上发的《春天还远吗》。可以吗,中雪?”
世事或许就是这么碰巧吧,我想避开什么,上天就给我来什么。我当然不想演奏那首歌,只是见眼前之人泪眼婆娑,再转开视线,大家如上次一般露出凝重的表情,让我完全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我心乱如麻,或许是过了十几秒,又或许是几十秒或几分钟,终于绷不住了,喃喃地说:“嗯,可以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