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吐症】

花吐症泛滥成灾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它的严重性。

起初这种疾病只是个例。某年某月某日，一个常年不见光的出租屋里，一具尸体被发现了，邻居无法忍受那股恶臭，于是报了警。警察撞开那扇并不牢固的门，他们一进去就看见躺在栀子花花堆里的尸体。那人死去多时，微微张开的嘴里流淌着数不尽的栀子花。这种洁白的小花浸满了鲜血。他的肉身已腐，那些从他嘴中倾泻出的花却无法告诉我们，他生前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是什么。后来实在联系不到他的家人，只在他手机的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叫“栀子”的联系人，通话记录却是零。

研究表明，若你爱上一个人，却把情感埋在肚中，你无法说出口的爱就会变成一粒花种子，它埋进你的五脏六腑，扎根在你的灵魂深处，如果你得不到你爱的人一个心意相通的吻，那些花就会从你的胃里慢慢移向你的喉咙，你会觉得喉咙沙哑，开始你只是咳出一两多朵，慢慢地它们争先恐后地想替你向那个人开口，可是你不敢，你咬紧下唇，沉默不语，将那些花（话）尽数吞进肚里。有一天，你再也压抑不住酸胀的喉咙，猛烈的咳嗽后是止不住的呕吐，直到最后，你选择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于自己的花海中死去。那是花的春天，也是你的解脱。

有一个患上花吐症的诗人说，这是花对人类的报复。这些没有知觉的植物深谙人类在情感面前的脆弱，它们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有情人于煎熬中死去。那位诗人最后死在一所小学的天台上，那天风很大，天台上紫色的桔梗缓缓飘落，每一片上都沾着未干的血。有一朵划过我的鼻尖，我打了一个喷嚏。

有人说，他们不是死于花吐症，而是死于自己的矫情，为什么会有人到死也不愿意告诉另一个人自己深爱着对方？答案只有患者自己知道，压抑到极致的人才会患上花吐症，如果能开口，又怎么会患病呢？

当越来越多的人患上花吐症的时候，花吐症治疗所也就应运而生了。医学无法解决这种病症，因为治疗的药方大家都知道：表白、索吻。可是没有用，如果你爱的人只是想救你，而不是因为爱你，那么他的吻反而会是毒药，加快你的死亡。因此治疗所也只能从心理方面下手。治疗师每天会跟患者沟通，做心理辅导，试图让患者松口，因为哪怕捂住嘴，花也会从指缝漏出。说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听，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病人，年少有为，西装革履，很难想象会是一个花吐症病人。可是接到他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见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时，我还是忍不住落泪。一簇簇的满天星从床上蔓延到整个病房，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的。这是我目睹的第二个死于花吐症的人，也是第二个带着笑离世的人。他叫我来是希望我帮他一个忙，他希望在他的葬礼上，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能够出现。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才俊为何突然去世，他们都在灵堂上表示哀悼和遗憾。他深爱的人也来了，带了一束满天星。他们与少年时相遇，一个家庭美满，一个孤身一人，只因不打扰是他最后的温柔。

葬礼结束后，我的喉咙开始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我捂嘴轻咳了一声，一朵五瓣的白色小花跌落在我手中，花蕊鲜红如血，是油桐花。可惜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刚在火海中化为灰烬，不然我还能试试那人是否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