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再

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再

随着片尾邵云峰和林岚（徐雅）从窗户上纵身一跃，跳楼坠亡，影片《全城通缉》抵达了它的最高度。从鱼龙混杂，多鱼少龙的内地电影里跳脱出来，升腾成为一个行业新标杆。

尽管叙事逻辑还有按俗理解释不通的巨大漏洞，但从大方向上看，我认为《全城通缉》依然应该点赞。影片的悲情结局，一眼过去，让人接受不了。太不符合内地电影擅长的爱情大团圆的传统套路了。但略加思考，你就不由得从哀伤中抽身，时势制造爱情，时间摧毁爱情。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荒凉。只是，缺乏向死而生的悲剧精神的东方人，从内心难以承受这样的起落而已。

尘世三大情，亲情友情和爱情。亲情与生俱来，友情以味相认，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它们一般都能陪到墓地门口。唯独爱情，只能缅怀过去，享受当下，前途从来生死不明。逝去的爱，不管它曾经如何的纵横九万里，上下几十年，再令人荡气回肠、刻骨铭心而又余音绕梁，一旦失之，就永远失之，有幸寻回，也大多面目全非，食不出当年味。当刑警唐越蹲在地库，拿着越野车上扔下的发卡追忆往事时，他万不可知，他与失踪了十年的女友徐雅的共同记忆里，早就剩下他这个孤家寡人。

影片中，刑警唐越击毙了某外资银行高管邵云峰之妻林岚，后者当时涉嫌情杀丈夫商业合作伙伴白氏集团女掌门。林岚死去三个月后，唐越的未婚妻徐雅莫名失踪。唐怀疑女友的失踪和丢下复仇狠话的邵云峰有关，整整十年，他褪下警服，当起保安，成为钉子户，把下半辈子精简为一件事，就是找到未婚妻。同一个十年里，在密室老宅，邵云峰通过整容和催眠，将徐雅从身体到精神，重塑成死去的妻子，同时，也是投向仇敌的最致命武器。

十年来，唐越执着地停留于过去，邵云峰致力于遗忘过去。

于唐越和徐雅，当初在一起爱到天翻地覆的两个人，十年后重逢时，世事变迁，不见热烈只见惨烈。看到邵云峰和唐越在激战中两两受伤，已被林岚附体的徐雅，心里早已忆不起昔日恋人，她在意邵云峰的伤势，并不惜刺伤唐越。后来邵云峰与徐雅的逃亡中，有一段热吻戏，脑电波被162瓶药水打乱重建的徐雅，一边情不自禁地与眼前这个男人拥吻，一边在他耳边自言自语，“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个人的理解，也许在那时起，徐雅已经多少被唐越唤起了记忆，但是她的内心非常明白，她爱的人已经不再是唐越，而是眼前这个昔日未婚夫的仇人。

一句“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导演通过徐雅之口，将这个人性普遍的困惑置于观众面前，现实中每个人都是殊途同归的徐雅，每个人给出的答案却不尽相同。影片中这个哲学式的提问，使普通的仇杀剧情得到了更高境界的升华，引人思考，令人称道。

再来看邵云峰和唐越，两个男人间的杀妻之恨，最最凶残的复仇方式，竟不是以牙还牙，以命抵命的快意恩仇，而是越过肉身，直取内心。把仇敌的未婚妻易容成自己的亡妻，把亡妻的精神植入到仇敌未婚妻的肉身，这样就算在终场拔刀相见，获胜者曾被夺去的掌上明珠，重回手心也会碎成一地玻璃渣。这样高明的复仇计划，比起女人们更习惯给敌人脸上泼硫酸，保胎药里掺砒霜，显然不只高出了一两个段位。

然而，这并不是我表达的重点。重点是，邵云峰在改装复仇装备的过程中，竟然忘记了刻骨的仇恨，爱上了自己一手打造的武器——易容成林岚的徐雅，而徐雅竟也忘记了唐越，爱上了武器的主人邵云峰，难道这不是造物主与物（如果被重塑后的徐雅是物的话）之间的最高境界吗？

爱，让邵云峰放下仇恨立地成佛。时势，创造了邵云峰与徐雅的爱情。爱，让唐越深陷过去止步不前。时间，摧毁了唐越与徐雅的爱情。按照内地电影的故事逻辑，恢复记忆的徐雅一般是义不容辞地投身昔日恋人的怀抱，以好人抱得美人归剧终。而《全城通缉》没有遵循这样的逻辑，故事结尾，徐雅与唐越没有重修旧好，而是选择纵身一跳，与邵云峰一起随风逝去。“你是找到我，可是太晚了。”这是徐雅留给唐越的遗言。唏嘘之余，你不得不一声叹息，这就是真正的人性，散发着余温的荒凉，你不得不承认又害怕去承认。

等待，是悄无声息的苍老，一厢情愿的沉沦。对于好人唐越来说，他花了十年一心寻妻，似乎结局对他太残忍。我在想，如果唐越不那么执着于过去，后来那些悲剧还有机会接连上演吗？他会不会重新开启新的幸福？对反派角色邵云峰而言，在对抗唐越的复仇计划中，让许多无辜者卷入战场，赔上性命，这么坏的男人似乎不配得到爱情，然而，爱情仅有善良就够了吗？

好的影视文学作品，就像中国的水墨画，星星点点，寥寥几笔，色彩素雅，但万千气韵，全在留白处，因为留白提供了想象的空间。 我以为，《全城通缉》勾勒出了这样的意境，观影过后就像欣赏完一幅水墨画，内心激荡思考，答案却没有唯一。我想，这绵长的况味和余温，也许就是黑暗丛林里中国电影的一缕曙光吧。

当然，这部电影也不是完美无瑕，如开头所说的那个巨大的逻辑漏洞：既然邵云峰如此深爱着妻子林岚，甚至不惜假借另外一个女人的皮囊让其“复活”，那为什么此前到处沾花惹草，以至于逼疯妻子怒杀第三者才引发后来的连串血案呢？

但，瑕不掩瑜，这并不影响我对这部电影的整体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