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并辔
关山一带近来出现了群山匪,打家劫舍放火杀人,竟在短短一月里共杀害了数百村民。此事通过层层传递,到了朝堂已三月有余,关山附近的百姓叫苦连天,怨气冲天。梁帝萧选派了祁王前去剿匪,萧景琰请旨愿跟随前往。萧选琢磨了一番,也觉得他这第七个儿子是该历练了,便准了。
萧景琰从未上过战场,虽练的都是武将硬功夫,却都是纸上谈兵。出发前,祁王特别嘱咐让他万事皆需小心,时时刻刻跟在家将身后方妥。林殊也在旁劝慰,让他万事不可贸然行事。萧景琰心下不悦,用了晚膳后独自退了出去。霓凰也放下了玉筷,悄悄的跟了出去。
秋风萧瑟,一身红衣华服的萧景琰正敲打着庭院里的槐树,惹的残叶纷纷落下。穆霓凰踮着脚无声无息的走到他的身后,重重的拍了他的背,“景琰哥哥,你手不痛啊?”
“霓凰……”萧景琰回过头见是一身粉衫的霓凰郡主,忽而长吐了口气又似有些懊恼,“皇长兄不信我,小殊也不信我。他们都在比我更早的年纪就上过了战场,为何总要我待在后方,做个无用的皇子。我也想同小殊一样,上场杀敌,与他并肩做战。”
霓凰垂下了眼,看着秋风带动地上的黄叶,眼前的红衣皇子对着战场有着无数的热情向往,可多年后当他流连于战场杀敌无数时,又是否会怀念他和林殊年少时打闹戏耍的模样。纵然这一身盔甲占满多少敌人的鲜血,却再也换不回那个爱笑,耿直的萧景琰。
“你又不是没看过林殊哥哥在军营被林帅罚的样子,战场杀敌可不是靠一腔热情就可以的,敌人的暗箭时刻都会射杀过来。景禹哥哥他们也是担心你,才那样关照的。”
萧景琰梗着头,脸上却是一副不服输的表情,“你也觉得我做不到,不配同小殊一起杀敌。我偏要做给你们看。”
“景琰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霓凰跺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着急,林殊不知何时出现,对她摇摇头,“都说他是头牛了,倔起来谁也拉不回来。再说,总该让景琰去一次。”
“可是……”
“我会偷偷跟着去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白月光照映着少年正笑着的脸庞,霓凰点头忽觉无比安心,“我等你们回来。”
兵书有云,乘胜追击。兵书也说过,穷寇莫追。
萧景琰不过带了五十骑将士,自是落入恶匪的设下的圈套。待他意识过来,已来不及了。浴血奋战强破重围,只剩下了他和余下不多的士兵。而对方已挥着大刀,又将他们团团围住。他此刻懊悔,因自己的莽撞,甚至有那么几分的好大喜功,才导致损兵折将困于此地,他为何未能将小殊的那些谏言听进去。
眼看生死悠悠之关,却忽有几支利箭齐发向那些山匪掠过,有人硬生生的骑着马突破了包围来到他的身旁。萧景琰睁眼看见的却是本该在金陵的林殊,马儿被刀斧砍伤发了狂,林殊跃马而下抽出腰间佩剑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让你死在这吗?”
萧景琰有些愣住,林殊单枪匹马而来,而对方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匪,“是我莽撞,可你不该陪我送死。”
林殊砍掉了迎面冲来的山匪一双手臂,轻笑了声道,“别大意,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我可是要活着回去娶霓凰的,景琰,振作起精神,我们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两人背贴着背,在山匪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掠夺了对方的马匹,景琰拉着林殊上马扯着缰绳快马飞奔。他的额上有鲜血滴落,点点落进了他的左眼中,身边呼啸而过的羽箭。萧景琰不由得夹着马腹,身后叫嚣声不断,他忽听见林殊说了句,“景琰,别怕!”
他的左眼被热血遮蔽,只觉得这天色都昏暗了起来,只知此刻绝不能回头,而身后的林殊却再没了声音。他们并未跑多久,便遇上了祁王率军前来,可萧景琰竟觉得这短暂的时日竟好似过了一世那样漫长。
直至一切安全,他扯着缰绳停让马儿停了下来,景琰还未来得及回过头,身后的林殊便直直的摔下马背。萧景琰才看清了,林殊失去血色的脸和那正中后背被折断的羽箭。
萧景琰跳下了马,跌跌撞撞的跪在了林殊的身边,将他扶起倚着自己。少年慌了神,大叫着皇长兄快来。待到军医和聂真将他拉开,景琰已全身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霓凰收到消息的时候,正陪着晋阳长公主在绣罗帕,一双纤纤细指已被扎得满目。萧溸潆心疼的为她上药,念叨着以后还是别学这些了,我们帅府可不缺绣娘。
林燮却急步而来,道了一句,“夫人,殊儿私自去了关山,受了重伤。我此刻启程,你在家中静候消息。”
“林伯伯,霓凰求您带我一同去。”
林燮平日虽对这个儿子严苛不已,却在心中关爱许多。他回过神看着这个小郡主,思虑了一番,点了头。
好在关山一带离金陵并不远,三日的骑乘硬是被他们不眠不休的压成一日,待到第二日晌午前,霓凰已来到祁王驻在关山脚下的军营。她将火红锦缎的披风一扔,飞身下了马,冲在了前头。
远远便看见萧景琰跪在营帐外,一身盔甲上沾满了鲜血,而他左眼已被干涸的血液粘得睁不开来,额上负的伤也未包扎。霓凰愣了愣,掏出了帕子盖在了那伤口上包了起来,“景琰哥哥,你跪在这做什么?”
景琰似有了反应,看清了来人,忽又悲怆的哽咽着,“是我未听你们劝,才害得小殊中了箭,军医说军医说……”是啊,没有人罚他跪在这,可他就在这帐前跪了一夜。如若不是他的莽撞,无端害得那些将士因他而死,害得小殊如今昏迷不醒。
“够了,萧景琰,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霓凰厉声道,将他拉了起来,“快随我进去。”
林殊趴在床榻上,脸色苍白,而那支断箭还未拔出。萧景禹站在林燮身边,转述了军医的诊断,“此箭的位置离心脉只有半寸,若拔出只怕少将军难以熬过今夜。”
“不拔也是在等死。”赤焰军的主帅闭上了眼,眼前是他的独子,他相信他。“他是我林燮的儿子,不会这么轻易死的,一定会闯过这关。军医,拔箭。”
霓凰跪坐在床榻前,牢牢的抓着林殊的手,她的林殊哥哥是个小火人。可此刻那又曾握着她的手,竟是这般冰冷。霓凰双眼模糊,泪水滴在了手背上,她在他耳畔轻轻道了声,“林殊,你若敢死……”
随行的军医将小刀至于烛火上烤了又烤,在箭伤处划开了一刀,又快速的拔了出来。鲜血喷了出来,溅洒在了霓凰的长裙上,霓凰忽觉这天地都在旋转不停。她抓紧了林殊的手,倒在了床榻边。萧景禹上前欲将她扶起,霓凰郡主的手却紧紧抓着林殊,怎么也松不开。
穆霓凰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下百处,以至于到了最后那几年,每逢雨季,身上都痛得不行。蔺晨则会倚着门,带着一个大夫的口气道上几句,女子不都最珍惜外表,霓凰你倒真不像个女儿家。
可她却从未觉得这般的疼,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直到耳畔传来了几声轻唤,“凰儿,凰儿,快醒醒,别睡了。”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林殊的笑颜映入了眼底,她挣扎得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他,霓凰跪在床榻上抱住了他,“林殊哥哥,你别再离开我了。”
林殊有些吃疼的抱住她,安慰道,“我还没将你娶回家,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再说我可是个不败将军,岂能死在这区区山匪手上。”
“你吹牛都不嫌累!”霓凰将眼泪尽数抹在他的衣袖上,林殊伸手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却道了声,“水牛,还站那做什么?本少爷口渴了,快倒茶来。”
景琰愣愣的倒了茶水,递了过来,“小殊,你……”
“别婆婆妈妈了,天又没塌下来。我们是好兄弟,自然要一起杀敌,共进退的。”林殊一拳打在了景琰的胸口,又吃痛的捂着自己,惹得霓凰大叫,“林殊,你就不能太平点吗?”
世事再变,林殊同萧景琰,始终是那个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挚交。霓凰不愿多想,以后会怎样,至少现在,她想守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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