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

作者: 艾同同 | 来源:发表于2018-06-09 11:37 被阅读0次

            晚上打电话给娘,习惯性的问娘“吃了么?”娘说还没吃饭。我奇怪,什么事情让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上炕睡觉的老娘忙到晚上八点多饭都还没顾上吃呢。娘取笑我,说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农民的人,居然忘记了现在正是麦收时节。的确,这些年离开自小生长的乡间到城市生活,对于农时很多都忘却了。但,关于那段做农民的记忆却不曾淡忘。麦收时节,我喜欢并深深讨厌的时节。

           小麦,是家乡的主要农作物。对于我而言,吃的是小麦磨成的面粉,大部分学费也是父母用小麦换的。麦收代表着希望,但作为农民的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吃白饭,我必须付出劳动和汗水。所以,麦收于我而言,也是无尽的劳动。 每年五月份,麦穗刚刚泛黄,籽粒饱满但还有汁水,折几把来烤了吃或者蒸了吃,都很美味。

        但,马上六月份到来,麦穗渐渐收起了汁水,牙齿咬一下,已经有几分硬度,麦收时节宣告来临。 那时我们家一年种五六亩麦田,在村子里算是田地比较多的。那个年代还没有联合收割机,都是靠人工收割。那时能干活的人被称之为“劳力”。我们这些才十来岁的孩子早就被考虑在劳力之列,农忙的时候都要下地干活。 那时我在村子里读小学。中午12:00下课,下午午休时间长,到14:30 下午再上课。放学回家简单午餐,然后会被父母叫到田地里先割上一个小时的麦。不上学时整天跟着大人在地里劳作,一人一把磨得非常锋利的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刀一刀的收割麦子,不时抬起身子,擦一把汗,总希望下一眼望去就是麦田的尽头。六月份天已已然很热,晌午的太阳更是晒得人头昏脑胀受。麦子在太阳的炙烤下,枝叶变得又干又硬,那时居然傻到或者节约到不舍得戴一副手套,赤手一把握住麦秸,顿时扎得手都是红红的,痒痒的。麦子上的灰尘撒到脸上,夹杂着汗水,脸上是花的,鼻孔和牙齿经常是黑的。割麦时如果走神一个不小心还有被镰刀割伤的危险。虽然那是自己只有十来岁,也没有长到比现在高或者胖,虽然割麦很苦,但那时居然理所当然认为割麦是自己应该做的。偶尔被母亲表扬割得整齐,速度快,还会露出被麦灰染黑的牙齿傻笑一阵。

            那时收麦子工序很多。先要一把一把的把麦子从根部割下来,然后选择稍微青软一点的麦秸打个结,按母亲规定的规格把割好的麦子扎成一个个墩子,由父亲装车拉回打谷场。然后在打谷场旁边找个树荫,用铡刀把麦穗一个个铡下来,晒到七八成干,再用脱粒机把麦粒打下来。不停的翻晒麦粒,直到完全干透,存入粮仓。剩下的麦殃堆成垛,喂牛或者生火做饭。麦秸则优中选优,用专用铁梳子梳理掉杂叶,整理的干干净净,捆扎好用来蒸馒头或者铺房顶。那时候的暑假,我经常做的活就是坐在树荫里梳理这些麦秸。 麦收的时节,时间显得格外紧张。麦收一般会遇上端午节,但麦收不会因为过节而被耽误一分钟,所以我们的端午节时常因为母亲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割麦上了,经常都吃不到母亲包的粽子。因为熟透的麦子必须尽快收割,否则,如果赶上艳阳天,太阳多晒每多晒一会,麦穗直接在地里爆开麦粒直接洒在地里的可能性就增大一些,若是在麦收时遇上阴雨天,来不及收割的麦子可能会发芽,发霉或者被雨水打落在田地里,继续生根发芽,进入下一个轮回。只要不收割到粮仓,对于我们来说,这都是莫大的损失。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时间就是粮食,时间就是产量。真正的麦收时节也就十天的光景。因为时间太珍贵,所以也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每个人都在跟”老天爷“抢时间,不分男女老少,天蒙蒙亮就要起床,匆匆啃个馒头就下地割麦。带着午餐,一干一整天,吃喝拉撒都在麦地里,直到日落三杆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麦灰回家。

           晚上的时间也不会是空闲的,吃罢晚餐,又开始在月光的沐浴下准备把已经晒好的麦穗脱成麦粒。那时,父亲有一台脱粒机,是十里八村唯一的一台脱粒机。父亲每天没日没夜的开着他的拖拉机后面拉着那台比我们这些孩子还宝贝的脱粒机到处给乡亲们”打麦子”。打麦子时乡亲们都会不遗余力的相互帮忙,打谷场上虽然忙碌一片,但说说笑笑,也消减疲惫不少。只有很晚的时候才能轮到给自己家脱粒,所以我们的夜晚经常会伴随着轰隆隆的机器声。每次结束,身上脸上全是麦芒,好讨厌的麦芒,扎在衣服里,头发上,刺刺的,火辣辣的。但经过一夜的折腾,看着铺满打谷场的一袋袋饱满的麦粒,听着父母揉着爬满血丝的双眼谈论着今年的亩产量有多少,今年可以卖多少钱,心里就乐开了花。(题外话:那时候若赶上年景好的时候一亩麦田的产量大概在800-1000斤左右,一斤小麦的价格在0.7-0.8斤。但十几年下来,物价涨了几倍,母亲今年刚刚收来的新麦才1.12元一斤。而且今年年景不好,亩产才500斤,付出和收获极度不等价,村子里的麦田越来越少,很多成片麦田变成了树林。)

            等紧张的麦收结束,母亲会挑一些上好的新麦,仔仔细细清洗干净,晾晒干,然后拉到磨坊,磨成面粉,用带着清新的麦香的新面蒸一锅馒头,包一顿肉多菜少饺子,犒劳忙碌了一个麦收季的劳力们,也藉此感谢赋予我们食物的土地及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喜获丰收的各路神仙,再带到祖坟祭奠列祖列宗。

         那时候,再苦也不算什么。 如今,大型的联合收割机一天能收割几百亩麦田,父母的五亩麦田加上等待排队的时间收完也只要一天。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脱粒机的轰鸣声,父亲也不再抢手,母亲再也不用麦收结束累到挂吊瓶,我的身上也不会再沾上一颗讨厌的麦芒,但也远离了新面的麦香的感恩,也迷失了那个不怕吃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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