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人这个身份之外,余秀华的身份还包括农民、脑瘫患者,或许这些身份是她引起广泛关注的原因,否则早已在中国没落的诗歌不会为这位写诗人带来如此多的目光。虽然诗歌在这个国度已经不受待见很多年,但它却平等的对待着每一个热爱诗歌的人。我读余秀华的这本《月光落在左手上》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她对诗歌的热爱和诗歌给她的慰藉,而那些世俗所定义的身份在她的诗歌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现实的生活对于余秀华是不易甚至是不幸的,她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从小就患有脑瘫导致身体行动不便。她说,“时光落在村庄里,我不过是义无反顾的捧着/如捧一块玉/身边响起的都是瓦碎之音”。她想要把自己的生活过成玉,可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却却都是瓦,在村庄里她没有同类,没有人懂她的喜怒哀乐和忧思惆怅。“在遥远的村庄里抒情,没有人知道我/没有人知道我腹腔的花朵,鸟鸣,一条蛇皮/没有人知道我体贴一棵草/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宝藏。”
她的婚姻也并不幸福,在父母的包办下,余秀华嫁给了比她大12岁的丈夫。在《婚姻》这首诗里,她把诗歌比作吃了就会过敏的柿子,然后反复的问“我为什么会有一个柿子”。与非自由的婚姻相比,她更喜欢自由的孤独,但是对于一个年轻时候的余秀华来说,自由是奢侈的。“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写在墓志铭上/——让我离开,给我自由”。
只有真切地感受过生命本身的悲哀的人,才能体悟生命的真谛。在余秀华的诗歌里,不易的生活和不幸的病痛让她更加接近痛苦和死亡,同时也让她更加接近快乐和生命。
“她是一次次复活的人:她熟谙死亡,熟谙生活”。病痛的折磨让她在生活中一次次接近死亡,又一次次回到生活,而在这两者之间,她在诗歌里尽力地找寻着生命的秘密和难得的幸福。对她来说,幸福是“一个俗气的农妇怀抱的新麦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和睡衣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她的幸福是简单的,也是纯粹的,既然生命到头来本就是一场空,那么真切地去爱着身边美好的事物就好了。“是否有一颗高贵的灵魂不是我在意的/田间小麦长势良好/喜鹊一会儿落在书上,一会儿落在地上”,这些生活里最简单的镜头就足够余秀华去爱上生活,然而在越来越复杂的生活里渐渐迷失的我们,却早已经忘记了生命本来的意义。
虽然余秀华的婚姻是不幸的,但是她依然对爱情充满向往。虽然她也叹息过“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兀自熄灭”,但她却依然在情诗里写满了人间烟火温暖。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我爱你》
那时候,我不用回头,总相信
你一直在我身后
我需要你以这样的姿势歌颂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不说我聪明,多情或者善良
偶尔说一句:你这个傻女人啊
——《不要赞美我》
读这些诗句的时候,我脑海里那个脑瘫患者的形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爱情所带来的美好感受,我相信当诗人写这些诗句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张春兰》这首诗里她描写了一个婚姻不幸的农妇,她的丈夫杨柏林“不知道她半夜起来/对着村边的河水发呆/也不知道她眼睛里的东西叫做:忧郁/忧郁多高贵啊,农村人不适宜/他偶尔动手打她/她一言不发,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杨柏林绝望地/浇不灭这光”。生活没有善待余秀华,身边也没有人懂她的忧郁和幸福,但这悲哀的生命,依然无法浇灭她眼睛里的光辉。
她说:“经历了那么多灰心丧气的日子/麻雀还在飞,我还在搬弄旧书”。她说:“在床上的时光都是我病了的时光……/冬天的时候手脚整夜冰凉/如同一个人交出一切之后的死亡/但是早晨来临,我还是会一跃而起/为我的那些兔子/为那些将在路上报我以微笑的人们”。
余秀华是充满了大家闺秀的中国女诗人中的一个农妇,就像一个破衣褴褛的人冲进了一堆衣着华丽的人们的舞会。然而诗歌这场舞会会平等的善待每一个人,在悲哀的生命之外,余秀华在诗歌的文字里找到了平静的力量和幸福的根源。而她对于诗歌的贡献也从来不因为她在这个世俗的身份而有所改变,当初的农民和脑瘫患者也好,如今的作协副主席和名人也罢。
她在诗里说:“我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只是墓志铭是写不出来的”,但其实她的诗歌就是她最好的墓志铭。而健康的生活在社会中上层的人们呢?墓志铭会是银行卡里的余额还是翻云覆雨的权利?我们都会在临死前用自己的积蓄为自己买好一块墓地,但不是每个买好墓地的人都会有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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