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荷煮青豆

说起汤溪的特色菜，许多人第一时间便会想到烂崧菜滚豆腐。这道“臭名昭著”的菜，以其独特的风味在汤溪菜中独霸一绝，成了停留在很多老汤溪人舌尖上的记忆。而我，对这道菜实在不敢恭维，也不太爱吃。却对芋荷煮青豆，情有独钟。

芋荷，其实就是芋艿。我一直以为汤溪话中的芋荷是指其茎杆部分。一个“荷”字，总会令人联想到一顷碧波荡漾的池塘中那随风摇曳的荷叶。芋叶和荷叶颇有几分相似，都是碧绿硕大的，象撑开的绿伞儿。只是荷叶是圆形的，芋叶多呈长圆心形。记得小时候和小伙伴在田野玩耍，忽逢落雨时，大家就一人摘张芋叶罩在头上遮雨。听雨声滴嗒落在头顶，便开心地笑闹着，叽叽喳喳，如同一群快乐的小鸟。

女儿四五岁时，依然分不清芋叶与荷叶。在田间看到芋叶上滚动的露珠儿，总是侧着小脑袋问我：“妈妈，这荷叶怎么长泥土里？什么时候才开花呀？”我慢慢解释着，然后随手摘下一叶芋荷放在她头顶上当草帽，她便开心地笑了。她不知道的是在我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包装精美的零食。毛芋、蕃薯、玉米、是我们常吃的食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越溪两岸肥沃的土地适合各类农作物的生长。田间地头，毛芋可是常见之物。父亲常常会变换着地方，种一丘田的毛芋，因为毛芋长期种在一处地里极易得瘟病，所以隔年就要换地种。种植毛芋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精力去管理。二三月里种下去，待到八九月里便可收获。

毛芋既可当菜，又可做零食。好在一家人都爱吃毛芋：红烧毛芋，葱油毛芋，毛芋煮崧菜，芋仔炖排骨，青菜芋泡饭……大个的芋头刨成丝，晒干后做成芋头丝炒着吃，整个的毛芋煮熟，剥了皮醮着酱油吃，或是将毛芋刮了皮在盐卤中浸泡一夜，再放铁锅中慢慢煨熟，此种做法称之为“燥芋”可当点心吃。总之，那些年，全家人是变着法儿吃毛芋。其中牛肉滚毛芋是最美味的一道菜：选取最嫩的里脊牛肉用酱油、黄酒腌制好，加入少许淀粉抓一下。等锅里的毛芋煮熟将出锅之时，迅速将牛肉扣入，稍滚一下，片刻便可出锅。如此，牛肉嫩滑，芋汤鲜美。汤溪人有“芋汤浇饭，神仙不换”之说。牛肉芋汤拌饭，米饭都可以比平时多吃一大碗。只是小时候这道菜只有家中来客人了才吃得到。

毛芋收获后，留下大把粗壮的茎杆和叶子在田间，除了烂在田间当肥料，似乎也无多大用处。大概觉得弃之可惜，素来勤劳节俭的主妇们便选取芋荷梗中间较嫩的一截，洗净后切成小段，置于竹筛上晾晒。直至青褐色的芋荷梗被温暖的阳光晒得绵软，便拿回家摊凉，然后倒在一个大木桶中洒上食盐，按一定比率拌匀。最后，将拌好的芋荷梗装入陶罐或腌菜坛子中，按紧后上面用几块干净的石头压实，将坛口密封好即可。其余的便交给时间了……

时间，有种神奇的力量。腌制的食物在时间的作用下会转化成与新鲜食材截然不同的口味。新鲜的芋荷梗是不能吃的，生涩麻口，而且分沁的汁液会让娇嫩的皮肤变黑，掻痒难忍。所以在采摘芋荷梗时，皮肤易过敏者得戴上手套。然而，装在密封坛子中的芋荷梗经过慢慢发酵，涩麻的味道会渐渐消除掉，变得酸爽美味。大约过上个把月，便可开坛食用。

清炒腌芋荷，虽酸脆可口，似乎单调了些。聪明的主妇自有搭配食材的好方法。田埂上的毛豆在乡下是寻常之物。摘上几个红辣椒，再采一些饱满的豆荚回家剥开，粒粒新鲜的青豆带着层白色的薄薄的膜。土灶中点火添柴，将铁锅烧得炙烫，倒入一些土菜油，熬出香味，便将芋荷梗倒入锅中，“嗤啦”一声，腾起一阵烟雾，用锅铲快速煸炒几下，加入青豆再加半勺水盖上锅盖，任其在铁锅中翻滚。煮个十来分钟，将红辣椒在砧板上切碎，等锅中的芋荷青豆快收水时加点盐，洒上红辣椒再翻炒几下，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芋荷煮青豆便出锅了。

褚褐色的芋荷梗，翠绿的青豆，鲜红的辣椒首先让人在视觉上有了美感，而芋荷的酸爽，青豆的鲜嫩，配上红辣椒的香辣，酸、辣、鲜、香，让人回味无穷。家乡的老人曾说：“千有万有，不如芋荷青豆配烧酒”。芋荷煮青豆，这道乡野土菜虽登不上大雅之堂却深得家乡父老的喜爱。

芋荷，不仅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还有药用价值。其味辛，性平。归心、脾经。有祛风，利湿，解毒，化瘀之功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道：“芋梗，辛、冷、滑、无毒，除烦止泻。疗妊妇以烦闷、胎动不安。民间多用作暖胃、止痛之食疗。

多年前，一个细雨绵绵的秋日，我去第二人民医院看望住院的亲戚。呼吸科，简陋的病房内，邻床是一位老大爷：饱经沧桑的脸上沟壑纵横，黝黑的皮肤，手掌粗糙，指节粗大，一看就是长年在田间辛苦劳作的庄稼汉。中饭时分，被秋雨打湿了衣襟的大娘打开手中的搪瓷杯，我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酸爽味道，里面正是芋荷煮青豆。就着白米饭，老大爷似乎吃得津津有味。正好走进来一个穿白大掛的医生，看见了便开始责怪大爷：“你怎么还吃这个啊？咳嗽不会好可不要怪我们咯。这些腌菜最好不要吃，里面的亚硝酸盐是致癌物。”医生走后，大娘转过身去，偷偷地扯着衣袖抹眼泪。我看得鼻子酸酸的，而病床上的大爷却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反而宽慰着身边的老伴：“么事，么事，医师的话又不是圣旨，我都吃了几十年的芋荷煮青豆了，也没得什么癌啊！”

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食疗养生越来越注重。腌菜据说是有致癌物质，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餐桌。我也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芋荷煮青豆这道菜了，但那种酸爽的味道却始终难以忘怀。有时候想念一种食物的味道其实就是一种思乡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