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哥,你好厉害,前两天看黑珍珠已经快不行了,现在居然又生龙活虎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蹲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还冲着我伸出了手。
我弓起身,警惕起来。如果她的手再敢靠近一点点,我保证立马一爪子挠上去。
小丫头缩回手,皱起眉头:“哥,黑珍珠好像怕我,它不认识我了吗?”
“它刚恢复,你少去招惹它。”一个淡灰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将我轻轻从地上抓起,抱在了怀里,“你摸摸良心,从小到大欺负过多少小动物,黑珍珠怕你也很正常。”
小丫头嗔道:“哪有?我对它们多好啊!”
男子笑道:“是是是,我们姗姗最爱护那些小动物,从来没拿着小树枝追着它们跑,也没拿吃食逗过它们,更没有强迫它们穿上你裁剪的很新潮的小衣服。”
“哥,你太讨厌了!”小丫头气得直跺脚。
男子边与小丫头斗嘴,边抚摸着我的背。
阳光下,一切感觉暖洋洋的。男子的怀抱和抚摸,让我觉得莫名安心。
他就是我的主人季杰,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我的主人。至于他的妹妹季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一直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所有生物在我的眼里都是一团团蓝色的火焰,也许这些火焰就是所谓的生气。
火焰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几乎快要消失。
那天,我看到一团十分微弱的蓝色火焰,一时好奇便靠了过去,等我反应过来想抽身离去时,已经没办法再离开,那团微弱的火焰就这么把我吸了进去。
我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彻底变了样。
刺眼的阳光,色彩斑斓的花园,高雅别致的洋房,还有文气俊秀、一脸温柔笑容的季杰。
我感觉有一部分的记忆正在复苏,这一切才是我熟知的那个世界该有的样子。
可是,我却变成了一只猫,一只名字叫“黑珍珠”的猫。
图片来自网络02
“季大公子,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喂,季大公子?季杰!”
被猛地一下扯住了胳膊,季杰才惊醒过来,他看着好友崔启一脸担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崔启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回事?你约我陪你去做套西装,你倒好,一路魂不守舍。警察局公务繁忙,我可是特地请了半天假来陪你的!”
“我只是晃了一下神而已,能有什么事?”季杰故作轻松地捶了下崔启的肩膀。
“晃了一下神?来来来,”崔启不客气地将季杰拽到路边的落地大橱窗,“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这是一家蛋糕店,橱窗玻璃明显刚擦过,俩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上面。
崔启指着玻璃上季杰的影子道:“你看看你,两眼无神,眼圈这么黑,老实交代,最近每天晚上都上哪儿鬼混去了?”
“在家睡觉!你以为我是你啊,天天鬼混!”季杰没好气地拍掉了崔启搭上来的胳膊,“还老实交代,崔探长,你是不是看谁都像罪犯?好了,快走吧!”
说完,季杰一个转身,没想到撞到了一个人,他本能地一把扶住了对方。
被季杰撞到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头,一顶小毡帽,一身破了许多洞的薄棉布袄,脸上一副黑眼镜,手里一根竹杖,原来是个瞎子。
“对不起啊,老人家!”季杰急忙道歉。
没想到瞎老头一翻手,反将季杰的手握住,前后仔细捏了起来。
“你干嘛?”一看不对劲,崔启将季杰拉到身后,挡在俩人中间,“乱摸什么?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瞎老头个子刚及崔启胸口,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
崔启抖开自己的西装外套,漏出了跨在腰间的配枪,忽然想起对方是个瞎子,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没想到瞎老头也不在意,咧嘴笑道:“小老儿平时喜欢替人摸骨算命,正好这位少爷把手送了上来,小老儿忍不住摸了一把。”
这下倒把崔启逗乐了:“摸骨算命?我看你是招摇撞骗吧!”
瞎老头没有理会崔启的嘲讽,对着季杰道:“这位少爷最近正犯桃花吧?”
季杰顿时一惊。
“不过嘛,”瞎老头摇摇头,“少爷的这朵桃花,有始无终,没有结果。少爷可千万别‘剃头担子一头热’,栽了进去。”
崔启看季杰神色异常,急忙赶瞎老头离开。
“算了,”季杰拦着崔启,掏出一块银元塞在瞎老头手里。
瞎老头把银元放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到耳边,他听见银元发出清脆的声音,立刻喜笑颜开:“这位少爷人不错,你放心吧,关键时候你旁边那位官爷会帮你一把!”
也不等崔启再赶人,瞎老头一路敲着竹杖走开了。
“你说你,就一神棍,你还给他钱!”崔启不满,“我看他肯定没瞎,看到我的枪了,不然怎么知道我是官爷?”
“哎呀,我的崔探长,别跟瞎子较劲了,再不走,西装店都要关门啦!”季杰赶紧拖住要去找瞎老头算账的崔启。
“对对对,还得订西装,下个月我表哥儿子满月,你可千万不能穿着大长袍去,土死了。丢我的人!”崔启见风就是雨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办案时竟然特别冷静。
“你表哥也是我的朋友,他请我去参加满月宴,为什么丢你的人?”季杰不甘示弱。
“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你,怎么,现在要翻脸不认人啊?”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所以赶紧定西装,不给你丢人!”
俩人打打闹闹,季杰也忘记了瞎老头的话。
《龙岭迷窟》里的陈瞎子03
季杰打开台灯,屋顶上影影绰绰。他平躺在床上,回忆起梦中的女子。
梦中的女子坐在一艘小画舫上,身着紫色圆领短袖花缎纹旗袍,身材纤细,起伏有致。
她靠在一侧的船栏上,白藕般的手臂摇着一柄图案精美的团扇,高开叉的旗袍侧边露出白皙匀称的长腿。
等画舫近了些,可以看清女子的面容,谈不上国色天香,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画舫就这么由远及近,经过面前,向左边转弯,又是由近及远。
等到怎么也看不见后,季杰便会从梦中醒来。
然后,他就像今晚这样,呆呆地瞪着屋顶,回味着梦中的情景。
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名穿着旗袍的女子。
大概是几年前,他和崔启去南京玩,他那位在南京上学的表哥乔辛曾带他们夜游过秦淮河,乘的就是这种小画舫,但没这艘漂亮。
秦淮河上来来往往的许多画舫里,都三三两两地坐着穿旗袍的女子,与身旁的男子喝着酒,嬉笑打骂着。
他们三人那会儿都是学生,自然不会请那些旗袍女子作陪,也就是见识一下秦淮河上的别样风情,图个新鲜。
但是,季杰并不记得那天夜里见过梦中的女子,像神情这般特别的女子,如果见过一面,铁定是久久无法忘怀的。
那她究竟是谁呢?
躺在季杰身边的黑影动了一下。
“呀,黑珍珠,又吵醒你了?”黑猫伸了个懒腰,慢慢爬到了季杰的枕头边。
季杰已经十分了解黑珍珠的习性,侧过身,用手轻轻地挠着它的背脊。
看着黑珍珠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季杰忽然想起了白天撞到的那个瞎老头。
桃花?难道说,梦里的旗袍女子是他即将遇上的那朵桃花?
那该是怎样的缘分,竟然都可以提前梦见。
不过,那个瞎老头还说了有始无终,那是什么意思?
季杰刮了下黑珍珠的鼻子:“那也得先遇见,先有开始才行啊,对吧?”
黑珍珠不满地歪着头。
“好了,睡吧,不然明天又得顶着两个黑眼圈了!”季杰揉了揉黑珍珠的脑袋,关上了台灯。
他其实还蛮期待可以再次见到梦中的女子,哪怕还是在梦里也没有关系。
04
“季公子,季小姐,你们终于来啦!”一个穿着深灰色格子西装的男子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姗姗,你怎么来参加宴会还带只猫啊?”
我赶紧往季姗怀里缩了缩。
“带黑珍珠出来玩玩。这些天,它好不容易跟我亲近了些。崔启哥,你可别碰它!”季姗感觉出了我怕生,抱着我躲开了那个叫崔启的男子的魔爪。
“你在门口,帮你表哥迎客吗?”季杰问道。
“是啊,我妈非让我多帮忙。她说我好歹也是个探长,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多认识些人。”崔启松了松领结,“我能破案就行了,要认识那么多人干嘛!”
“崔探长!”门口进来一行人,似是认识崔启。
崔启挥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先自己逛逛,我一会儿再来找你们。”说完,他急忙朝那行人迎了过去。
警报解除!我又安心地探出了脑袋。
这家人的花园比季家的还要大,一个可以容纳几十个人的草坪上整齐地摆放了一排桌子,上面的点心和吃食琳琅满目。
可是,为什么花园里的一草一木、漆成白色的栅栏,还有靠近宅子正门前的那盏路灯,看起来如此眼熟?
对了,也许季姗以前带黑珍珠来过。
“哥,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后面逛逛吧?”季姗提议道。
“行!我看见崔启表哥了,好歹我们先去跟主人打个招呼。”季杰拉着妹妹朝餐桌旁正端着高脚杯与人聊天的男子走去。
“乔辛哥!恭喜啊!”
那个叫乔辛的男子寻声望了过来。
那个男子的眉眼、鼻梁、嘴唇,像是曾经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他的神态仿佛是打开过去的一把钥匙,那些已经消失的记忆,如同洪水般扑面而来。
他是乔辛?那我就是紫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可是,我为什么变成了一只猫?我的头好痛。
河流、山坡、树林……
我知道真相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我自己!
我用力挣脱季姗的怀抱,朝着门口疯了般跑去。
对,出了门左转,一直跑!前面是河流,再右转!果然,有个山坡!翻过山坡是一片树林!
树林里藏着什么秘密?
突然一个趔趄,我被一丛矮灌木的枝丫绊倒了。
我没能再爬起来,所有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图片来自网络05
“崔启,我们认识多久了?”季杰放下手中的红茶杯问道。
崔启这个探长不是白当的,他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季杰这次找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也不敢乱开玩笑,想了想答道:“大概从你会走路起,就跟在我屁股后面了吧!”
话一出口,崔启觉得还是有些像在开玩笑,不过季杰似乎并没在意。
他知道季杰最近有些不对劲,但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事,季杰不肯说,他也不好问。
“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都得先听我说完。”
崔启郑重地点头,这好像是季杰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请他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崔启痒得挠心挠肺。
“这些天,我一直梦见一个穿旗袍的女子……”
听到这样的开头,崔启真快惊掉了下巴。
“之前那个女子总是坐着小画舫,一晃一晃,慢慢地从我面前经过。昨晚,她竟然走下了画舫……”
崔启已经管理不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了。
“她站在我的面前,眼睛肿肿的,我能感觉到她刚刚哭过。她跟我说,让我帮她一个忙……”
季杰叹了口气,回忆起梦里的女子跟他说的那个故事。
她叫紫衿,从小被卖给了秦淮河上的一家画舫。有一次接客时,认识了乔辛。
一来二往,很快他们便相爱了。
乔辛瞒着家里拿钱替紫衿赎了身,带她回了上海。
没人的时候,他也带紫衿去过几次自己家,不过,还是给紫衿另外租了一间小公寓,俩人过了一段恩爱惬意的日子。
去年过完年,乔辛有一阵子心事重重,每天都闷闷不乐,紫衿觉得他有事瞒着,一番逼迫下,乔辛说了实话。
原来过年的时候,乔辛的父母替他定下了婚约,是上海滩富商李荣海的千金——李依依,双方父母对这桩婚事都很满意,让他们过完年尽快完婚。
乔辛和李依依曾经见过几次面,李依依十分爱慕乔辛,而那时的乔辛已经有了紫衿。
知道缘由后,紫衿很伤心。乔辛准备带着紫衿离开上海。
不过,紫衿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乔家断不会接纳她,她留下了书信准备悄悄离开。
这时,她收到了一张纸条,乔辛约她晚上九点在河边见面。
“他们后来见面了吗?”崔启问道。
“如果他们真的见了面,你现在的表嫂也不一定会是李依依。”季杰摇头,“紫衿死了!她说她如约去了河边,没见到你表哥。接着她就被人打晕,拖到了山坡那边的小树林,埋了。”
崔启也破过几件凶杀案,听到这里仍不觉发毛,颤声确认:“活埋?”
季杰缓缓点头。
崔启想润润嗓子,发现杯子里的咖啡早就凉了。
“那个,紫……衿,她想让我帮什么忙?”
06
紫衿的目的很简单,她只想约乔辛出来见一面,把事情问清楚,她在梦里跟季杰说,她不相信是乔辛杀了她。
约乔辛出来并不难,崔启随便编了个理由,乔辛就准时出现在了河边。
关键谜底揭开之后的事,就难办了。季杰之所以请他这个探长来帮忙,多半是希望他能做个见证,但是,见证了以后呢?
万一真的是乔辛杀了紫衿,他该怎么办?亲手把他表哥送进监狱?
看到姗姗来迟的季杰,崔启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人,我已经给你约出来了,你的人呢?他们怎么见面?一起去你梦里?”
“不用,人我也带来了,说起来你还见过,”季杰晃了晃手里的小黑猫,“就是它,黑珍珠!”
说着,他将黑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黑珍珠仿佛已经没了生气,耷拉着脑袋。季杰摸了摸它,它才勉强抬起头。它看见了乔辛。
“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崔启说今晚南京故友相约,就是你?”乔辛感觉自己被耍了。
“乔辛哥,你别急,你想见的人马上就来了。”季杰走到崔启身边站定,其实他也不知道紫衿怎么出来跟乔辛见面,在梦里,紫衿只是让他把黑珍珠带着。
已经快入夏了,夜里的风吹在身上,竟然有了暖意。
三个男人,一只黑猫,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忽然,黑珍珠的身上凝聚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火焰渐渐升高,里面显现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三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火焰里的人影,等人影越发清晰后,乔辛浑身不禁颤抖了起来。
“是你吗?紫衿?”乔辛泪流满面。
“辛哥,是我!”紫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秦淮河特有的风韵。
俩人再次见面,恍如隔世,一时都说不出话。
乔辛上前两步,想握住紫衿的手,却抓了个空。
“为什么会这样?”乔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辛哥,我已经死了。你别太难过。”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准备一个人回南京,让我在上海好好过日子,怎么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辛哥,你看到了我写给你的信?”
“是啊,那晚依依说有个女人来找我,我正好不在,她还说你给我留了信。后来,我四处找你,还去了南京,可是再也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故意躲了起来……”
“辛哥,你别说了,我什么都懂了。”
不仅是紫衿,季杰和崔启也都明白了,恐怕那晚写纸条约紫衿去河边见面的是李依依。
季杰拍了怕崔启胳膊,俩人很默契地一起走开,留下那对今生无缘的痴男怨女好好说会儿话。
“紫衿以后会怎样?”崔启踩着地上的草皮问道。
季杰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圆月,叹道:“过了今晚,她就要消失了吧……”
紫衿,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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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那个喜欢摸骨的瞎老头说的真对,果然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缘分,可惜,我还是一不小心栽了进去。
那晚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乔辛。
听说,他和崔启第二天从小树林里将紫衿的骸骨挖了出来,妥善地葬在了郊外的墓园里。黑珍珠也埋在了她的边上。
不知道乔辛和李依依后来怎么样了,李依依有没有伏法,我没问过崔启。崔启懂我,也从没在我面前提过那件事。
后来,我写了一个秦淮河上穿着紫色圆领短袖花缎纹旗袍女子的故事,把它寄给了一家报社。
接着,我就去了南京,时不时在秦淮河畔散步,没再回过上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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