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高峰期,从曼哈顿开往新泽西的捷运车厢里人很多。
我从起点站上车,坐着,有点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感觉列车一站一站停下来又启动,人越来越多。
突然闻到一股香气。新鲜的,玫瑰花的香气。
睁开眼睛来,看见左侧车门边靠着一个小姑娘。她垂着头,手中拿着的一朵玫瑰花也垂下来,花头几乎搭上我的肩膀。艳黄色泛粉红的花瓣,开得正盛,怪不得在这种地方还能让我觉得香成这样。
小姑娘大约只得十四、五岁,和我家小丫头差不多的年纪。一头黑发浓密得不得了,显然是印度裔的孩子。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配牛仔裤,质地普通。刚开始发育的身量不算高,但双腿结实修长。T恤衫的胸前印有一行黑色花体字“I Love New York”,那个“Love”不是单词,而是一颗鲜红的心——典型的旅游纪念品设计图案,曼哈顿街头随处可见。
这件T恤让我直觉她是游走街头,向游客售卖鲜花的小姑娘。大概忙了一整天了,怪不得累成这样,站着也能睡着。
我轻轻推了她一下,问:“玫瑰花多少钱一朵?”
她醒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很清澈。最初看着我的脸离她这么近,还有些懵懂,然后赶紧站直身子,眼睛又眨巴了好几下,还是有点儿愣愣地。
我又问:“把玫瑰花买给我,可以吗?”
她只盯着我双腿上放着的黑书包。书包上吊着的工作牌恰好正面朝上,亮蓝色底子印大黑体字,学校的校徽和我的照片都很显眼。于是她似乎放了心,笑起来,玫瑰花一样鲜艳甜美的笑容,低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被老师推醒了。”
“哦?”我也笑了。“是什么梦?”
她摇头:“不行。女孩子的梦不能讲出来的。否则被魔鬼偷听了去,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哦?看来是一个好梦,”我更想笑了。玫瑰花一样的小女生,必有玫瑰花一样的梦。
“还有啊,”她继续说。“玫瑰花不能卖给你。这一朵是我替一个人留给我自己的,因为明天,是我的生日。”
笑意瞬间在我心口冻结。那个人是谁?在哪里?刚才,这人是不是在她的梦里?明天,这人会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脑海里闪过两个多月前,我家小丫头的生日舞会。粉蓝加银色、白色的气球、彩带、鲜花铺满一个大宴会厅;她和她的同学们,几十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律穿正式礼服,在正中央的桃木地板上,又唱又笑又闹;家长们围坐四周,面前的菜一道道被送上来,又一道道被撤下去;亲友们送来的生日礼物堆在角落一张大大的方桌上,堆成一座花花绿绿的小山……
我快要到站了,下意识地抓紧了腿上的大黑书包。包里,总有各样小零食。我往返于学校、家里的这一路时间比较长,我家小丫头怕我挨饿,会不时买些点心叮嘱我随身带,这天正好有一整盒巧克力,我还没开过。
我站起来,掏出那盒巧克力,塞给她,说:“生日快乐,孩子。”
然后一脚跨出车厢。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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