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那些年,我们互为顽疾
你胸藏闷雷,冲我撂下最狠的话
——就让他死在外面
带着仇恨,我越跑越远
生活的惩罚雪球般利滚利堆到我的面前
背你去医院时
我的心被你枯瘦的肋骨彻底戳痛
我开始学着在文字里救赎
写下一个父亲,对另一个父亲的忏悔
《与父书》
你栓起门,往死里打,我也不会哭
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跪着,就不起来。那时,我们互为对手
敌人。出气筒永远是母亲
这些年,我们牵肠挂肚
你总抱怨着我给你打的电话太少
我埋怨你总把病灶藏着,掖着,掩着,扛着
如今我终于懂得你
针尖上,无限放大的父爱
《接站》
远远地,我就认出父亲
他的苍老不出所料
他的单薄不出所料
他的沉默不出所料
他的瘦削不出所料
曾经刀片一样的目光,此刻藏满怯怯的温柔
父亲佝偻着背
扶着自行车站在马路对面
十年前给他买的那顶旧棉帽,仿佛没有更旧
帽带子在寒风里摇摆
右耳朵半耷拉下来
车水马龙,也没有淹没它啪啪的声响
仿佛被谁揪着、拎着、抽打着
隔着一条马路,隔着川流不息的寒风
我的心,早已跪下……
《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
他已换了口气,开始喊我的学名
用那双打过我无数次的手
给我敬烟,有意地在我身边坐下,摸索话题
老了。像一座快要散架的草垛——
这个牛脾气的男人
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男人,一掌推倒母亲的男人
现在我们越来越像兄弟
我接受着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他的病痛与无助
他的谨小慎微,甚至,越来越多的沉默
更多的时候
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
《感 恩》
半生的时间,我已把胸膛掏空了
不是我装得太多,而是它容得太少啊
在人间,只有你才会告诉我
怎样的宽阔才盛得下那些泥沙、河流与漩涡
那些暗礁就不提了;那些锈迹斑斑的
旧时光就不提了;那些破碎的珍藏也不提了
只想说说你递给我的那根绳索
让我从年少轻狂的伤口里爬上来的
那个叫做感恩的词语的
体温,形状和质地
父亲,躬谢你
一次次拨亮一个男人的潦草和微暗之火
那透支的索取和舐犊之情
我将一分一厘的积攒,偿还
哭出对不起
《再写父亲》
写到他生活的刀刃上
肉身沉重,针眼狭小的一生
写到我与他互为对手
敌人,让他胸藏闷雷
自己与自己开战的岁月
细数他针尖上的小
父爱的大
写到这儿,我忍不住哭了
仿佛瞬间老去
也许有人会骂我矫情
我不怪你们
因为你们不知道
这个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人
牛脾气的人,要强了一辈子的人
现在变得多么寡言,笨拙,小心翼翼
老得全身布满尘埃,熬着一身的病与痛,
用牙关咬紧,快要散架了
老得眼睛里长出了荒草。还在无休无止的忙碌和挣扎
把自己摇晃的活着,暮霭低垂
你们不知道
他已悄悄为自己买好了墓地
你们不知道
他在盘算着怎样把从牙缝里抠出的钱
分给我们......
亏欠如鲠在喉。父亲啊
你再也不会递给我耳光,念咒
我该如何与你相认
《母亲总不时就喊我乳名》
那时,母亲还年轻,嗓门粗大
腔长,身矮,健步如飞。总不时在棉田深处
喊我的乳名。我从不答应也不喊她
在田埂上,我发若张飞
只关心搬家的蚂蚁,嚼青草、丢失的弹弓
被绑上腿的蚂蚱,钓洞穴的昆虫……
更多的时候,当太阳升上高空,浑圆,云朵透亮
田野里飘来五谷的气息,我玩会就睡着了
棉袋上,很柔软。醒来,母亲也坐在田埂上
蛇皮袋勒细腰身,撩起湿漉漉的对襟粗布衫
拭着汗,搂我在怀,摘下草帽
为我扇风,然后给我戴上
而这次回来,还是这畴棉田,这些温暖的阳光
这条贫瘠的田埂……它们是如此亲切
可棉田还在淹没母亲啊!几亩白发
弓一样的腰身,匍行起伏
我站了许久,依然没有喊她
心早已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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