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一小时到达,为了在宽敞的庭院多站一会儿,看看有没有神父在楼上听告解。
正如神父布道时所言,清明节重合复活节,极为难得。今晚来听弥撒的教友并不多,但我知道很多人清早就来过了,有人几乎每天都来。
从神父的二楼下来,我还有半小时在院子里走动,中间接了孔夫子旧书网一个书商的电话,告知我想订的诗人海上的书又无法发货给我了,理由又是泡水损坏了。叹了一口气对他说,我原谅你了。我的小背包里有一本《同名故事》,我可以在等待弥撒开始的这段时间,读完《天主堂》这一首。我决定带进经堂去。
没有开灯,很多人跪着默祷。不久修女也进来了。手里捧着歌本,我们在她的带领下学唱新歌。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经堂里柔美、安详。
我前面站的是一家人,妈妈带着小儿子和他的姐姐、妹妹。小儿子黄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精瘦而敏捷,是三个孩子中最醒目也最好动的一个。有好几次他的胖姐姐转过脸来对他竖立起食指:嘘!
跪在我身边是一位中年妇女,借去我的经本看。叫我指给她悔罪经在哪一页。我刚进教,她说。没有神父的经堂里也安静有序。除了偶尔有孩童牙牙学语声。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不是一种形容。
就着微暗的光线,我继续读《天主堂》。黄衣少年从我前排的位置慢慢消失。他迷上了穹顶,然后是花窗上那些五彩玻璃,他的梦一直在那里出没。上海的老教堂里有他的小学校。当他走出经堂,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他一直在漂泊。看着别人受宠,看着幸运儿接受洗浴,他绝望过,感到委屈过。后来他换了一副木讷的表情活着,只是活着。
我读着他的文学年表,读一个人在尘世间受难的极致。当他受苦的那些年月我在哪里呢?1958年,他在上海开始念书,最后的老三届。1969年他开始写诗。我三岁,在四川泸州的河边疯跑。1985年他结束知青生涯走上工作岗位,创作出《绿岗》、《冬末》、《海滩》、《孵太阳》、《两界河》等作品。而我从出生地黔东的师专毕业,活动到省城贵阳教书,卑微而平淡。九年后才开始我的文学创作。那时,他已经出版了数量众多的诗、文集,并经历了一个个人生重大事件,包括受伤、下海。并且他的诗歌流传,始终在民间。
我不知在他风霜满地的岁月里有没有时常祈祷。我能看到的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活着。
贵阳北堂的老神父已经不多了。渐渐地换了些陌生的面孔。我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圣主教时的光景,那时我还有一张年轻的脸。我们几个教友在院子里迎面碰见了新任的主教,我们跪下,以吻他手里那枚圣戒。他缓缓地抬起手,嘴唇轻启,为我们每个人送上祝福。
暗淡的光线下读书是我从小习惯的,但一个教友为我开了灯。不一会儿晚钟响起了,一下一下地,耳边忽然一震,仍然有浸入心扉的感觉。神父在副祭的陪伴下走了进来,今天的祭服仍然是白色,喜庆之色。
弥撒开始之前我已经读完以下文字:“(天主堂毁于六十年代,人类不想长大了,人类把人类的故事捣毁后,制造了新人类的故事。在我看来,人类是长不大了。)……最后一次辞别旧址。最后的诗写者也是这样噙着泪、漂洋而去。而我消失在人海之中,最后漂到了洞庭湖畔的一个山村。……我开始建筑一个人的教堂。”
我特意比平时多跪了一些时间。发愿望的时候,想起了刚刚读过的《天主堂》,我低下了头。由于我提前来办好了告解,我今天可以排队上前去领圣体,这是我热切盼望的。
我很长时间凝视着圣坛。我的教内姊姊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当圣体举扬时,有三次机会,如果每次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圣体并默念:主,我的主-----可获三百日大赦。而我还有更多的期待:我记得一个信徒因为虔敬而亲眼目睹了主耶稣的显现。主就在那个时刻显现于他! 那么,如果我一直仰视着,可有机会呢?
离开时我倾倒光了瓶里的矿泉水,接了一瓶圣水带回。我需要腾空的东西还太多,我想,这才是我一直没有获得那神圣的莅临的原因。我没有理由抱怨。而有的人,他一生下来就在主的怀抱,他理应蒙受更多恩典。比如,比我更苦难者,从未放弃者,比如诗人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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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班卓琴,在蓝草音乐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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