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他们俩把林永生扶到一间房里躺下,卫国说:“陈捷,今天有点晚了,我和你挤挤啊。”作为一个了解卫国的人,陈捷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听到林永生谈到了林逸,要跟他了解情况做思想工作了。
二个男人静静横躺在不大的床上,隔壁间里林永生传来均匀的打鼾声。外面的灯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来,房间里几无摆设,林永生最后的话勾起了他们的回忆,卫国与陈捷两个人都了无睡意,盯着光光的房顶。
“说说林逸的事情啊?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卫国打破了寂静问道。
“很正常啊,没有什么事情,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跟你说。”陈捷不愿提这个问题。
又是寂静。
“陈捷,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路遥墓的事情么?”卫国叫他的名字了,好像对陈捷的态度有点意见。大一的暑假,都非常崇拜路遥的他们花了半年月从荆州骑单车一路北上延安,在延安大学附近的山头上,拜祭了他们的偶像。
“你这个人没有觉要睡啊?”陈捷说,“记得啊,怎么了?”。
“你这个人变了,你忘记了我们之前说过的话。”
“是吗,我可是正常的人,我跟你发过什么誓言吗?”
“你说过你跟孙少平一样,我和金波一样,孙少平和金波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吗?”卫国的理论有点新奇。
“噢——”陈捷这才明白,“不是不跟你讲啊,只是这一年来,是我自已活得太不堪了,所以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两个男人趁着酒劲,讲述了这些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陈捷向卫国讲了他与林逸这段时间的问题,卫国听了,也不由得黯然神伤,但很快又积极安慰他说:“别想太多了,现在你不也在深找到工作了吗,好好工作一两年,家里借的钱可以慢慢还,找个机会,与小一好好地聊聊,把她接到深圳来或者让她也到深圳来找一个工作,她肯定还是会理解你的。其实你们都这个样子了,的确是不应该分彼此的,这点上,我可要批评你。”
陈捷怅然地回应道:“慢慢再说吧,这一年的折磨,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好好地工作,快快地挣钱,让我家的经济状况好起来,早一天让我的妈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早一天还清我们家欠下债务。”
陈捷问:“班长,你的个人问题呢,来深圳这么久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卫国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啊,我还年轻,不着急。”
年轻?不着急?我比你还小两岁呢,陈捷心里想。其实在上高中的时候,陈捷就知道他有个女朋友,那时候卫国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学校门口取东西,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那是给他送来的炒菜,然后就会一哄而上抢个精光。后来有好事者说看到了是一个女孩子给班长送来的,卫国就解释说是自己的妹妹,其他人也就不再瞎打听,只是陈捷没有遇到过。后来在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分手了,那段时间陈捷打电话给他都不接,或者心不在焉讲两句就挂了。
卫国背对着陈捷,听着两个伙伴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梦乡。深夜里他又想起了许燕冰,那个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名字,每天他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念上上百遍,这个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他有着和陈捷一样的梦想,要多挣钱,实现个人价值,帮助那里的孩子实现读书的梦想,为改变他那落后的家乡尽一份自已的力量。但是他心爱的姑娘却没有办法再去上学,也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三年的高中时光就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刻,虽然他不能时刻在校园里看到那让他梦绕魂牵的脸,但隔一段时间,许燕冰就会从家里带来可口的饭菜到学校来给他,她常常对他说:“班长,你可不要为我而学习分心,若是那样,我宁愿再也不来见你。”高考前,他把她的照片摆在课桌上的课本中,桌子上都是堆叠着各种各样的试卷与课本,没有人知道,那里面藏着他的秘密。他听说她喜欢大海,就把录取志愿报到了福州大学,希望将来能有一天,带她到福州去看看那望不到边的大海。为此,他还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写了一首诗给她:
海滨的姑娘
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轻风拂起的秀发
洁白的裙裾映着朝霞
女孩啊,你在等待着什么
冬天的雪早已经融化
你的脸上为何写满了忧伤
我宁愿是一只青鸟啊
衔着菊瓣一枚
簪在你的鬓角
那芬芳的气息啊
或许能让你高兴得歌唱
我或是大海中浪花一朵
定要化为纤纤雨珠
落在你黄白的小伞上
那淅沥的声音啊
或许能让你的心情舒畅
但我只是古城西北的一株白杨
日日夜夜向着东南方向张望
苦恼着无法实现的梦想
对了
我要把祝福写在叶子上
托那风儿送到她的身旁
海滨十八岁的姑娘啊
只要你脸上绽放出了微笑
我就在山岗上迎风低唱
没有生日Party,也没有生日蛋糕,但他清晰地记得她看到这首诗时的兴奋,她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穿着白色裙装走在海边的沙滩上,浪花轻舔着她的脚丫……
可这一切都被后来无情的变故给吞没了,在他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的时候,命运却给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一九九六年他去福州大学报到,在入校体检查时查出他患有乙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世界都在那瞬间崩塌,具他自己了解的信息,乙肝是个传染性强的并且永远也治不好的病,他认为自己的前途就此毁灭,学校为他这样的学生专门设了体育课,说是为了身体考虑,不能参加常规的运动量大的体育课,只能参加打乒乓球、太极拳之类的课程。但是在他看来,他与班里的同学都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感觉别人在躲着他,离他远远的,他心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家里虽不是一贫如洗,农村家庭里能走出他这样的一个大学生已经不容易了,一个月三、四百元钱的生活费父母亲不知道怎么样辛苦才能换来,如果现在要治病,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不能像别的学生一样,休学去治这永远治不好病,只能像掩耳盗铃一样装着不知道,但一方面又用仿若受惊小兔子的眼光去观察其他人是不是疏远着他。
对于许燕冰,他不敢贸然告知真相。他明白,自已只能把这份爱深深地藏在心底,他生怕一不小心碰触到,就会与燕冰分离。在这样的时间过了一年,一年里,他与许燕冰都是两地书信联络,他与她描述着海滨风情,她与他述说着毕业后工作的辛劳。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去碰触那个约定,直到大一下学期的一天,她写信过来,说厂里的一个男孩子在追求她,是村支村的儿子,她不知道怎么办。同时又说到,她希望将来他毕业的一天,有一个相识了十年了男孩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出她期盼已久的那句话。卫国收到这封信时候,知道自已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对于他来说,欺骗她一样的不能被自已宽恕,于是在那个暮春的中午,他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教室,所有的同学都在午睡,他止不住自已的眼泪,给许燕冰去了一封信。坦白了他的真实情况,同时也把自己的心永远地埋进深深的冰窖里。
就此,他没有再收到过她的来信,他以为,她做出了她正确的选择。在他的心里,知道今天是那个日子过去的整整六年,也就是六年前的今天,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后来,他知道即使他做选择,他还是错了。他依然时不时的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比如,他知道她在九七年那年结婚了,男人就是她信里写的村支书的儿子。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杨馨月,但婆家对她不好,娘家的后妈也不帮她带小孩,在小孩三岁的时候,她带着小馨月来到深圳打工。
然后他又如同着魔了一样,放弃了学校保研的机会,身不由己的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深圳,在这个全城有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他想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发现他的。他要尽他的所能来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
到深圳后,他也找了几家工作,但几乎所有的工作都要体检,但他在这个体检问题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工厂拒之门外,最后不得已,找到现在的这家公司,三年前这个公司还是一个刚成立的个人企业,没有任何招聘条件,老板胡向忠看他稳重老实,答应带他一起干,所以这个经历让卫国再一次感受到了乙肝对于自已的影响,加深了乙肝是多么的可恶这样的观念。
半年多的时间里,卫国打听到许燕冰在香蜜湖的一个美容会所里上班,至此,他常常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注视着她:她如同过去一样的美丽动人,小女儿也很听话懂事。
前年的某一天,有一个男人找到他,说自己叫杨小龙,是许燕冰的丈夫。卫国早听说,这个叫杨小龙的对许燕冰不好,经常与自家父母一样倚势欺人,还不时对许燕冰动手动脚,最后才逼得许燕冰带着女儿离开出走。本来卫国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但杨小龙对他说他知道他有乙肝,许燕冰也不希望再见到他,如果卫国能帮他找一份工作,他就痛改前非,不在欺负许燕冰和孩子。
卫国看着杨小龙那白白胖胖的脸,恨不得抽他两个大耳刮子。但他是许燕冰的男人,也许只有他才能带给许燕冰和孩子幸福生活。他没有资格去教训他,他也不想让许燕冰知道他在她附近,于是他答应了杨小龙的要求,想办法把他安排在自已公司里,做了他的助理。
思念是一种病,却又如同毒品一样让他甘之若饴,以身赴死而在所不惜。他今天又醉了,他知道身体是不能喝酒的,但他只想用酒精来麻醉自已,在大学里,他就在图书馆里看过相关的书藉,明白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全中国的人有百分之十以上都有这个病,这个病最后的结果就是肝癌,等待他的只有悲剧的一生。他不知道世界上是否还会有另一半再等着他,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自已的真爱了。
卫国所在的深圳市盟友新材料有限公司,他主管一部分销售。自从做上了销售的活,出外的应酬就多了起来,少不了喝酒、泡吧熬夜。他想着要用自已有限的生命里创造更多的财富,都努力坚持着。这样也好,有时候工作忙了,以前的事情就想得少了,许燕冰的影像也会渐渐的少在头脑里出现。
业余时间,他参加了深圳的义工组织,和以前一样,他还是那样喜欢帮助别人,从别人感激的眼神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也是一个能受到别人尊敬的人,是一个平凡的人、与众人一样平等的人。
早五点,天才蒙蒙亮,看着两位还在沉睡的伙伴,卫国悄悄地开了门,下了楼。他还要驾车到车公庙公司里去上班,路上车多,开车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不管怎么说,他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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