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好了已经冷掉的糖醋茄子，还有仍冒着热气的麒麟糕，关上膳房的门窗，慢悠悠地回了卧房。东华，隐着身，紧随其后。
膳房离正殿不过十来丈的距离，东华一路跟随，没想到竟愣了神。
明知那只是寄养着她元神的肉身，可是那秀丽的身姿、轻盈的步履以及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竟是像极了小白，没错，就是承虞国王宫内再见时那个英姿飒爽的白小九，也是高高挽起的束发，也是一袭白衣，相似的体态，相似的身高，竟让东华恍惚中好似身处阿兰若之梦的女儿节，她一个侧转身就拉住了他的手急急地往前走，要带他逛遍热闹的街市中所有好玩好吃的摊位。东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醒过神来才发现，他的大手孤零零地，不仅没有小白牵着他的手去游玩，眼前的那个她也早已回了正殿，只留下一个转身关门的身影。
他怅然若失，缓缓地收回了那只孤独的大手。
夏末夜晚的那丝凉风，伴着时有时无的几声聒噪的蝉鸣，把东华的思绪又带了回来。
她是她，又不是她……
毕竟还是要避避嫌的，东华一人在院中，独坐廊下，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举头望月，不知不觉又露出了一丝浅笑。
是了，曾经他以为琉璃阁一见已是永别，没想到小白闯入了星光结界，两人又一次并肩战斗；曾经她以为忘情水无所不能，没想到他的爱入骨入髓，勤加修炼也好，天打雷劈也罢，他终是又想起了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曾经以为他只能在一个个清明、冬至点上一炷香，在一个个无眠的夜孤独地想她一夜又一夜，千遍又万遍，千年复万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找回她。
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该庆幸才是了。
这世界，终究还是没有对他太过残忍。
料着她这半刻的时间已经洗漱好了，东华这才缓缓又走向正殿一侧西侧，她的卧房。走过半掩的窗户，东华一眼就撇到她身前挂着的琉璃戒。想到之前“梦”里小白的话，还有日间佛陀所说，他隐到院中一侧的角落中，从袖中取出那支狐狸白玉簪。这支白玉簪他时时戴着，也只有在今日易了容颜之时，才偷偷收了起来。他对着白玉簪，轻声道：“小白小白，你在么？小白小白，你在么？”说完，一闪身就进了她的卧房。
此时的她，已宽了外袍，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对着窗外发呆。书桌上一页宣纸，一方砚台，一支狼毫，都是凡间的普通文房，那宣纸上，似是已落了些笔墨。
正发呆时，她胸前的用编织的红绳穿起的琉璃戒突然发出一阵浅浅的紫光。回过神的她双手抚摸着琉璃戒，一边对着琉璃戒说道：“帝君，你想我了是不是？可惜我现在和师父师兄们一起在这玉筑国救护灾民，我现在没法看到你，你自己乖一点啊！也不知道你这些天有没有乖乖吃药，我知道折颜的药一向是最苦但又是最有用的，你可别觉得自己现在好多了，就不肯吃那苦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倒了一杯热茶，“你看，小白也听了你的话，现在都不怎么喝凉水了，只是你说半夜不要乱踢被子，虽然我睡前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要乱踢被子，但睡着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些了。等我回去了，有你在，我也不会怕踢被子了不是？”
东华隐身站在书桌边，一边看着她，一边听着她讲。
“还是那么喜欢自言自语。”
“哎，不写了，明日再写吧！”她将一方镇纸压在宣纸上，将窗户掩了起来，只留下一些缝隙来透气，便坐到了床上，靠在了床头。她小心地摩挲着琉璃戒，低着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琉璃戒上，半滴留在了凤羽花的凹痕中，还有半滴，顺着琉璃戒又滴落在衣襟上。
她腾出一支手，用手指背使劲地擦拭着眼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咽下，那泪也就戛然而止。
“小白，此处没有别人，你想哭为何不痛痛快快哭出来？”东华想对她说，更想能借她一个肩膀让她依靠，给她一个怀抱让她撒娇，可是他不能。
她还是那么坚强！那么多个夜，她都是这么一个人苦苦地熬过来的么？
她擦干了泪，仍是双手摩挲着琉璃戒。
“东华，你知道么，我今天见到一个人，是师父的仙友，专程来师父，还送来了粮食和药品。有好几个瞬间，我都差点把他认作你了。”
（“傻小白，那就是我呀！”）
“他进门的时候被我撞了个满怀，我向他说抱歉，他说了句‘无妨’，当时我觉得那声音像足了你，可后来再说话时，就不是那样的声音了。我也怀疑是不是我魔怔了，听错了，也许是我太想念你的声音了吧！”
（“傻小白，那就是我呀！”）
“我给几种茶选择，可他没有要铁观音，也没有要碧螺春，偏偏选了你爱的蟹眼青，他还问我那么汤色明亮的茶，为何不选用青瓷茶器，而用黑釉盏。东华，那是因为你最爱用黑釉盏配蟹眼青，当我还是太晨宫小狐狸的时候，你就让我与你同饮，我又怎会不记得？”
（“傻小白，那就是我呀！”）
“师父对他们似乎格外好，还留他们晚餐。”
“东华，我今天吃到烤地瓜了。虽然跟着师父日日茹素，烤地瓜是没少吃，但今日的格外不同，那味道好像十恶莲花镜中你给小狐狸烤的红薯，也像王君给小九做的烤红薯，还像息泽给阿兰若做的。有那么一刻我都想会不会是你来了，可是膳房里有那么多的烤红薯，我想怎么可能是你，你只会做给我一个人吃呀！”
（“傻小白，那就是我呀！今日便宜了折颜他们了！”）
“今晚我第一次用麒麟株做了糕，就取名叫麒麟糕了。东华，我重新捡回了麒麟株，我也找回了你！等我好了，我定要向师父讨好多的麒麟株，只做给你吃！”
（“傻小白，那就是我呀，是我偷吃了那块麒麟糕！”）
“东华，我想你了，你想我么？”
（“傻小白，那是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东华，我困了！！今晚，你可能入梦来？我好多天没有梦到你了！”
（“傻小白，乖乖睡吧，我就在旁边陪着你看着你！”）
不一会儿，她果然乖乖得睡着了，睡着前没忘记找好枕头，盖好薄被。东华这才恢复了原身，坐在书桌前看着，直到她呼吸均匀，发出了极细的鼾声，他才转过身，研究起书桌上的那页宣纸来。
“你这字啊，还是没什么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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