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里新来的弟子总爱抱怨清修辛苦。
可山间习武就是辛苦的。师兄们都是挨着挨着过来的,不知怎的以往惯用的劝解全都无果,只好来请教宋岚。
翌日,一张字条落在书阁小几上。
自小路向西十三里,越常青松,涉白鹭涧,横过三五石崖,凝神屏气运转心法,拂过白梅两三,十六月圆,可以赏。
辟剑台正午无人,地势奇高,远望雪岭梅林,云海既出,朗风回廊,可以观。
山间微暝,执烛火,晴时于玄机阁占星,天际星河流转,落子闲敲,可以静。
夜阑,林海听涛,可以思。
“我竟不知还有这些好地方。”
弈阁两侧卷帘收起,任由风拂雪回檐。青炉置起吴越梅茶,茶杯微温。
面前的人披着鹤氅,长发披在背上,一双眼睛似星辰熠熠,唇色浅淡,耳尖手指倒是冻得有些发红。他见了,斟了一杯梅茶给他。
“在看什么?”那人问。他把书亮给他,那人笑道,“此书甚好!我偶然读过几篇,倒是很倾心书里诸公,若能一见,畅谈一番,自是人间乐事。”
他点了点头,合了书,正了正棋盘,推了黑子给那人。
那人一笑,挟子落时道,“昨夜大雪敲窗,我曾想着邀你共赏,没等出回廊,只见天际乌云大作,狂风呼啸,隐隐有一人行走,灯火飘摇,几息之后却不见人影。”他叹道,“今日见观中弟子安好,心安矣。”
点头不语。落子手起,指尖微微刮过木制棋盘粗糙表面。那人奇了一声道,“我那时雕的这个玩意你怎还留着?不好不好,改日我重做一个给你。”
他笑了一下,点点头。
“你做东西一向比我细心,”他喝了口茶,“你雕的棋子就比我做的好。”
那人皱眉叹气,他微微前倾,摇了摇头。
雪落地大了一些。那人看空中片片雪花旋舞,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真好。”
鹤氅上的绒毛微微蹭着那人的侧脸,梅茶的酸甜似乎一瞬间扑出了雾气,飘于其上的冰雪未落已融,他伸手,手掌真气流转,托了一枚未化的雪给那人看。
“总归是要落。”那人笑了一下,轻轻呼了一口气,那一片冰晶霎时消了。他撤了真气收回手,端茶的童子点了水,端上一方细瓷碟,码着整整齐齐都是时令的梅花糖。
那人捻了一枚尝了,点了点头。“好吃。”
初雪做的雪水,盛泉寒冰浸泡过的雪梅,和着牛乳等其他材料细细拌匀做好。这糖费了他十几天光景,做得小小一碟已是幽香扑鼻。他把瓷碟推了那人附近。
那人只是端端正正看着他笑,他就有些惊惶。书册滚落一旁敲落了几枚棋子,盛着梅茶的瓷杯晃了晃。
“你不必如此。”
他摇了摇头。
复再抬起眼的时候,梅茶冉冉雾气,只不过微凉一分。
风挟雪落在眼前座上,鹤氅还柔软地披在他的肩上,棋盘不过落了三两白子,零零散散。
不远处似是几位弟子前来请教,看茶童子道,“掌门有恙未愈,并不见人。”
昨晚他掌灯去看雪,不自觉走到了旁边一栋小楼。那里无人居住从未收拾。旁的弟子不懂为何,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
那是距离自己居所最近的一栋楼。
他端起梅茶饮了一口。
他其实不爱饮茶,也不爱食甜。可他的茶点的越来越好,糖也做的越来越好了。
雪略过他的指尖落到梅花糖上。端端正正的一叠还好好放着。
他捧起一枚雪花,递到眼前。
递到那双烨烨生辉,粲然光华的眼前。
这一日微雪。
——微雪·END——
从始至终都是宋岚的幻觉,挚友早不在人世,惟余执念成幻,夜里风雪已非归人,是他自己心底薄弱的一点希冀。晓星尘的旧衣在他肩上,捧着的糖没有人动,他有一双粲然双眼,是世间最美最好看的一双眼。
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左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