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西西喜欢吃连提

西西是一条狗。我和女儿周末带着小狗花生米去她婆婆家，总要与邻居家的西西玩。西西比花生米个子大得多，站立起来，起码有一米五高，前肢可以趴在人肩上来。它属于什么品种呢，我不知道，块头确实大，却异常温顺，讨人喜欢，这个“狗不可貌相”的反差特别有趣。一身黄毛，茸茸的柔软，模样长得极具富态，真个是大家风范。在西西面前，娇小玲珑的花生米，就被反衬得像一条缺乏教养的流浪狗了。

狗当然也少不了嫉妒之心。每当我们温柔地抚摸西西的时候，花生米就在旁边故意捣乱，要么汪汪汪乱叫一通，要么钻到前边来试图阻止。俗话说，狗通人性，人性中恶劣粗鄙的一面，自然也被它们不辨是非地一并学了来。我们最为熟知的狗仗人势，细细推究起来，还不是霸道人性在狗身上的折射。狗狗无辜，狗之恶，实乃人之罪。

与女儿聊到狗狗之胃口及偏好，女儿惊讶地说：西西最喜欢吃连提和心肺。连提和心肺都是猪身上的，心肺在哪儿，长个什么样，我们都明白。但连提在猪身哪一个部位，我就不清楚了。网上一查，方言里的连提，指的是猪的脾，也写作连踢。女儿把西西喜欢吃连提和心肺，当成一项重大发现，基于她对花生米饮食习惯的认知。

喂养花生米，我从一开始都是人吃什么狗吃什么，基本上没有因为它是狗而歧视，专门弄些残羹剩饭糊弄它。因为我们不吃连提和心肺，所以花生米就从来没有吃过这些，它想喜欢都没有机会。而女儿这才会视为稀奇。是的，女儿不知，菜场肉铺，烧腊摊上，经常有前来买连提和心肺喂狗的人，尤其是傍晚时分。

我想到俗话里，不是还有“狗改不了吃屎”的说辞吗，这颇让我生疑。狗为什么要吃屎？它喜欢吃屎？为什么现在即使在乡下，也难以见到吃屎的狗？城市的狗狗们就算特别特别的钟情土田共、人中黄，我想也已经找不到地方就餐了吧。昔日一贫如洗万户萧疏的乡村，连人都缺少吃的，为了填充肚子，树皮草根扒拉完了，只得挖食观音土，哪里还有供狗狗饕餮的食物呢。说穿了，在那个年代，狗不吃屎，简直就没法生存，并非屎撅是什么美味佳肴啊，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狗啃骨头也大抵如是。虽然啃骨头有磨牙之效，有补钙之益，并非毫无用处，但骨头上缺少肌肉和脂肪是不争的事实，随便怎么啃，也不可能填饱肚子。人打牙祭，狗狗祭牙，聊胜于无吧。很可笑的是，如今的商家还生产出供狗啃的骨头来，就像从贫困中挣扎出来的人们忆苦思甜一样。女儿就买过一根供狗啃的假骨头，很少啃过骨头，只知道大块吃肉的花生米，啃了几下便丧失了兴趣。它的童年没有经历啃骨头的艰难，你叫它到哪里去寻找可供缅怀的回忆嘛。这也好像我们几十年一贯迂阔的思想教育，给九零后、零零后宣讲二万五千里长征，希望他们发扬光大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苦卓绝的什么精神。

资源匮乏的年代，贫穷落后的环境，还散布着很多看似美妙的谎言。比如，我童年的餐桌上，每遇吃肉打牙祭，父母总是喜欢啃骨头，把大块大块的肉夹进我们的碗里。吃鸡吃鸭的时候，我记得鸡头鸭头总归父亲，鸡脚鸭脚总归母亲，中间肥腴的大部分都毫无保留地分给了孩子们。若干年之后，温饱不愁之后，我们才明白了这个令人唏嘘伤感的底细。感到欣慰的是，我们再也不用像父母那样灾难深重地为父为母了。餐桌上除了告诫女儿不挑食、荤素平衡、细嚼慢嚼之外，用不着为了她的好胃口，而无限悲情却又莫可奈何地委屈自己的肚子了。

所以，我不得不煞有其事地，给女儿揭穿这个“西西喜欢吃连提和心肺”的，不那么美妙的谎言。我说，西西个子大，食量大，如果都像我们养花生米那样，人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的话，实行人狗无别的家庭待遇，那么喂养成本就将成倍增长，恐怕很多人家都养不起，也就是说，并不是西西非连提心肺不食，主要是连提心肺便宜，养西西的人家为了节省开支，找了个借口安慰自己而已，反正狗狗又无法发表自己的感受和看法。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做个实验，不给它吃连提和心肺，全给它瘦肉、排骨、鸡腿、牛肉这些，我敢打赌，西西一定会非常高兴，断不至于因为没连提心肺而郁闷。由此可见，吃屎、啃骨头、吃连提心肺，对狗狗来说，都是别无选择的，不得不为之的——被喜欢嘛。

毕竟这不是一个狗狗主宰的世界，狗狗也不太可能获得人的待遇，虽然不少的养狗者“幺儿，幺女”地叫唤，几乎把狗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主宰这个世界的是万物的灵长——人，是喜欢弄虚作假的人。人所构建的遮遮掩掩的分配秩序，维持、坚持得久了，虚与委蛇的观念，灌输得多了、久了，在狗狗通了人性的同时，芸芸众生也或多或少具有了一定程度的狗性。比如，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喜欢当牛做马，自视老黄牛，效犬马之劳……这之类狗性十足的昏话大行其道！总之，就不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做人。

在我们几千年来绵延不断的瞒和骗的文化背景里，如果谁扬言自己不给谁谁谁当牛做马，不依附于人，独立自主地要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那一定是患上了精神病，说疯话呢。当然，你不说一针见血的疯话，就得说人云亦云的昏话。——或许说昏话不昏，只是装昏。可是，装昏久了，说不定就真的昏了！装狗装久了呢，或许说出来的话，就只剩下：汪汪、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