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碧落开始有些懂得,作为一个父亲,阿史那想要好好保护女儿的心思。
他只是希望瑶姬能快乐,并不像吓到他们。所以即便知道瑶姬要不远万里地离开自己,他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让那两个孩子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去。
可是亦煦的离开毁了这一切,碧落说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她异色的双眸明明灭灭地闪了闪,最后复归于安宁。
“父亲,谢谢您。”
给阿史那磕了三个响头,碧落知道,不管这些年她在将军府遇到过什么,那些从前觉得糟心的事情如今却都成了阿史那的恩情。
养育之恩,她如何能忘记?
可是这么多年的介怀,又如何是一时半刻就能放下的呢?
从突厥到大周,这一路上碧落都在想,原来自己才是最幸福的那个人。
不是因为能离开而幸福,而是因为作为一个局外人而幸福。
母亲的从前,她是一个局外人,从前若是还以为被牵连了,如今当真是牵连都算不上了。
阿史那对碧落来说,顶多算得上是杀父仇人吧。可是那又何妨呢?那个男人就算如今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碧落也不见得真的会认他做父亲。
何况这些年,她是阿史那府养大的女儿,这个念头早就根深蒂固地扎根在碧落的心里了。
而瑶姬和亦煦呢?她就更算是个局外人了,看着他们相爱,生恨,最后一同死去,碧落仍旧活着。
除了那一缕怀中似乎还带着些温热的发丝,碧落当真会以为这些事情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
就像是……常常做的那一场梦。自己是瑶池的仙鹤,而那个下仙的眼中有着挥之不去的一缕清冷。可梦醒了之后,碧落仍旧是碧落,如今的她仍然无根无依。
这异色的双瞳和更似突厥人的长相让碧落的入关变得格外艰难。在阿史那府,她顶多算是个丫头,连该有的身份文牒都不曾有过。被扣留在关口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碧落以为,她会被逐回突厥,此生都无法带着亦煦回到故土再看一眼了。
所以当那扇牢门打开的时候,碧落一点都不愿意出去。在这里,虽是牢中,起码算得上大周的境内。可是如果出去了,那就会回到突厥,回到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不想出,却不得不出。
这是碧落三天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有些刺眼,但是温暖如初。
她知道,亦煦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了。亦煦亦煦,就像是温暖和煦的阳光,再也没有什么人的名字能比他的更温暖不是吗?
除了……她。
那个人就逆着光站在不远处,她背着手,似乎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可碧落就是知道她是在对自己笑着的。她是梦中的那个人,让碧落感觉恍若生在梦中。
“差大哥,辛苦你们了。这是我家妹子,偷偷跑出去会情郎,连文牒都不带。等回去,我定会好好教训她一番,再不给差大哥们添麻烦了!”
那人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她梦里梦到的一样,轻轻浅浅,却遥遥芬芳,让她无比怀念。
将官差送走,素衣走到碧落的面前,眼中带着怀念的笑容和些许碧落看不懂的期许:“真好,你还活着。”
还活着?
碧落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不知她说的是梦中还是如今的现实。若是梦中,碧落的确不记得自己为何而死。而若是现实,她也真的庆幸自己还踏踏实实地活着。
轻轻地抚上碧落的双眸,素衣浅笑着将碧落拥住:“小仙鹤,也许从梦中醒来之后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你在梦中呼唤我。小仙鹤,我没有其他再多的朋友了,真好,你还活着。”
她叫自己……小仙鹤。
是了,在梦中的时候,她就常常这么叫自己。瑶池的仙鹤,是她仅有的玩伴。她常常说:“小仙鹤,真好,你还在这里陪着我。”
每一次来瑶池,她都会带来好吃的,放到自己的面前:“小仙鹤,你的眼睛真漂亮,让我在这么多仙鹤里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簌弋。”碧落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名字,她在素衣的耳边轻轻喃喃,“簌弋,我叫碧落。这是母亲给我的名字,如今是身在梦中,还是我真的见到了你?”
将碧落放开,素衣轻叹一口气,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要和我回洛阳吗?我在梦中听见你的愿望,我可以带你回洛阳,把亦煦的头发安葬,你就留在我身边,可好?”
开始有些相信,自己的前世真的是瑶池的仙鹤,而眼前穿着简衣男装的女子,就是前世那个侍玉下仙。
“好。”碧落点了点头,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人的出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知道,即便这仍旧是在梦中,她也愿意耗尽一生都活在这个梦里。她要让亦煦回归故土,即便在梦里,也好。
将亦煦的发埋在了洛水之畔的那一夜,碧落梦到了亦煦和瑶姬。他们相拥着,微笑着,在碧落的眼前渐渐模糊直到消失。
“再见。”
刚说完这句话,便是天旋地转的梦回从前。那一场诛仙大战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瑶池的仙水被血染成血红一片。
她只是一只仙鹤,连人形都未曾修成。在身体被利刃贯穿之前,她似乎感觉到眼中散发出异彩。
那些星存的手下没有在她的身体里发现内丹,更没有人发觉,她的双眸已经消失在人间天界之中。
梦醒,她方知,天界众仙打败,世间留存的安生之地,不过一条龙骨镇守的素衣街。
从前那个眼神落寞总是受欺负的侍玉下仙,带着所有万仙的希望,蛰伏于这条破败的街道里。
那个身影依旧孤独,但却让她感觉到希望。碧落轻叹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双眸,既然孤独,两个人的孤独总胜过一个人。
素衣街上悄然多了一家茶馆,就在街道的尽头。听说茶馆的掌柜是个双眸异色的突厥人,可她自己却从未承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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