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奶奶便喜欢上了赶集,挑着担子背着篓子,去镇上买些年货,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歇住身子,在等着我们回来。
乡下,一天的日子显得很长,奶奶住的屋子是典型的南方老屋,浅灰色的前廊瓦棚,四周的墙面是老式的窑砖垒砌而成,红墙钢窗灰瓦,几根竹叉倚靠在墙面,吊着几只熏黄腌制的腊肉,门角儿摆着一小落整齐的松枝柴火,泛着黝黑的木凳安静的靠在门边,当奶奶有时想念我们紧时,就会静静坐在这里,看着远方,直到夜幕暗沉。离年越来越近了,我与奶奶通着电话,奶奶嘴角便不由带笑,“慢点,慢点,等你们回来”。
奶奶一共有三个孩子。奶奶信奉佛教,每月望晦(农历十五日、三十日),她会走上很长很长的乡路,去另一个乡村寺院烧香礼佛,她匍匐在蒲团上,轻轻的向菩萨吟唱着祷告着。
晚上,她会赶着回来,抄着田埂的小道儿,田间的湿泥味和着手电晃动的光亮。在路经她小儿子的家时,她会停下来,在洗的很旧的棉布袋里拿出一些蘸了红的馒头、鸡蛋、苹果,并嘱咐要及时吃,不能浪费,是求的“福品”。 她是一个看上去是个有些柔弱的女人,忙着赶路脸上沁出的汗水,头发贴在额头有些凌乱,挑着担儿空不出手来整理。
奶奶很是勤劳,在家闲愣不住。每年打了开春,气温回暖,便吆喝着她的几个姊妹,前去集镇选些时令菜种准备下地,铁锹翻土,钉耙刨地,不过几月,一亩地里冒出红的、绿的,光亮照人。季节到,便会手串着套袖和绳儿,腰间别着镰刀,翘扁挑着用蛇皮袋纸做的布担去后屋的松树林捡些松枝当柴火。松枝捡完便去邻村的河埂割茅草,顺便砍掉一些伸向河埂小道的刺槐树荆条,方便村里人上镇赶集。不过多日,奶奶屋前便堆起一摞摞柴火,为防止雨季淋湿霉坏了柴火,她的两个儿子便会扯来防雨布,用大石压住三个角,防止串风掀了底儿。
年时,奶奶总是欢喜的。三十的天未亮时,奶奶便起了大早,我陪衬着清理清理屋内。不多时灶台烟筒便冒起青烟,一团团高悬在屋顶上,奶奶弓着腰在灶口,单手拿着钩火棒像耙子似的在灶洞里轻轻几拨弄,松枝丫便滋拉滋拉的燃起,火焰的照耀下我看清了奶奶斑驳皱纹的脸庞,她嘴角正轻微的扬起,和周围的火光一样灼目。附着大灶台后边烟道旁的膛罐水咕噜咕噜的翻滚着,厨房和堂屋的水汽弥漫在一起,墙上的照片框里放着几张照片,蘸着水雾,有些模糊了,奶奶赶紧用干抹布擦拭了几遍,框内的照片清晰了,是她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还有那已故的爷爷……
到了晌午时辰,饭菜随后上桌摆齐,奶奶放好了几副碗筷,给每个酒杯倒满了酒,念叨着请祖先回家过年吃饭,念叨着祖先庇佑孙子孙女,我在一边看着听着,等到时间,便听奶奶吩咐,“时间差不多了,祖先吃好,咱们上桌”。
忙好了年事,奶奶便会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徘徊着,探着身子张望着屋后那条小道的尽头,当听着远方传来的汽车轰鸣声时,奶奶便挺了挺腰板嘴里咕叨着,等了许久没了声响,奶奶便又垂下了身躯不再吭声,仿佛刚才探着身子使了很大的劲有些累了。
年后,走走亲戚拜拜年,差不多就到了初五初六,孙子孙女要赶赴城市工作。到了临别,她会陪着我们走上一段路,到下一个村子三岔路口,奶奶还是轻轻笑着,带着一丝复杂,我握着她的手,很硬实也很柔软,我看清了她的颧骨,突兀的骨头撑着几乎赤土一般的褶皱着的皮肤。她用力的在摆手说着拜拜,仿佛就如以往与她通电话一般,奶奶总是说着拜拜但从未挂过电话,她在等些什么。
“我不想你们走,可这怎么行呢!你们要工作挣钱,而我今年七十多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奶奶不知道怎样表达不舍之情。
奶奶送走我们,回到村里,左边人家大门紧锁,右边人家屋檐已坍塌无人居住,再右边一户人家建起了围墙式的院子,只剩下墙角两棵老柳树伫立与奶奶相近。
我们走了,奶奶日子还是那样照常过着,只是后来听父亲说道,奶奶爱看安徽新闻联播,爱看安徽天气预报,她会跟着电视上念叨着两个城市的名字……
“收一回油菜,割一茬水稻,捡几担松枝柴火,就又能见到你们了……”
笔/谢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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