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外十一年的守候

李翔使劲的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指节已经被箍得生疼，可怎么也取不下来。他不知道是内心的不舍，还是十一年的不甘，他捡起河边的石头，朝手指砸了过去，青红相间的皮肤肿胀起来，那枚戒指，死死的陷在了肉里。

2006年春的一个晚上，刘旭慌张的赶到李翔单位的宿舍，把他拉到了楼道防火门的后面。
“我犯事了，现在，我现在马上，要，要出国避一避，这个风头，翔子，你知道我爱你，你，你等着我……”刘旭拉着李翔的手一阵凉一阵热，头发里面的汗水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透着寒光。他的眼珠子一直不停的打着转，焦急着离开，焦急着听一个答案。
“什么事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李翔的眉头快要皱到了鼻子上，他下意识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过路的同事听见。
“来不及说了，”刘旭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转过来，“我得走了，这戒指，你收着，翔子，我爱你，等我。”刘旭把李翔紧紧搂在怀里，片刻之后，就飞快的跑出了消防门。

那是过去的十一年，李翔在自由的世界最后一次见到刘旭。2006年，刘旭因猎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坐在法庭下面的李翔，怎么也不相信，一向那么喜欢小动物的刘旭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只三条腿的流浪狗，讽刺的是，很多流浪猫的聚集地周围，总是有很多同学喂食，都快成了校园的景点，而这只狗偷生的教工楼西边那个废弃的自行车棚，却无人问津。

“唉，这个世界多不公平，你看看那些猫，被喂的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流浪猫，你呢，皮包骨的都快饿死了，也没人管。”刘旭每天都来给这只三条腿的狗添狗食，李翔觉得自己会爱上刘旭，这种善良占去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他这个样子确实有点可怕。”李翔想起自己也是跟着刘旭来了两个月后，才敢接近那只狗。也许是因为残疾，它看起来有些狰狞，或者它被弄断腿的表情一直留在了脸上吧。
“真正需要帮助的，往往都可怕。”
李翔觉得刘旭有时候是个放浪不羁的诗人，有时候是个捉摸不透的哲人，有时候又是球场上那个运动健将，有什么比迷一样的男人更让人着魔呢？

大学毕业后，他们回到老家工作。李翔通过招考去了市林业局，刘旭开了一家宠物用品店。
“你这小店有那么赚钱吗？”李翔坐在刘旭新提的奔驰副驾上，崇拜的看着他。
“还行吧，哪个主人不舍得给宠物花钱呢。我打算明年扩张成宠物医院，然后做连锁。”
“还是你好，把爱好变成了事业。”
“可悲的是，当你把爱好变成了事业之后，爱好也就不是爱好了。”
李翔望着刘旭，总觉得他话里有深意，可是他明白，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刘旭就是那个比较聪明的，他只需要跟着他，崇拜他，爱着他就好。

2006年秋，那是李翔第一次在监狱里看到刘旭，也是往后十一年的一百三十二次的开始。
“你怎么了啊。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李翔捏着电话绳，望着玻璃墙另一面剃了光头的刘旭，刚刚从办理监狱的会见证开始，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一个月就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翔子，你确定要讲这个吗？”刘旭带着笑，这笑容在李翔看来有点陌生，可是却安慰了他不安的心。“戒指戴上啦？笨蛋，要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我们就算是结婚啦。”
“你还有功夫管这个。”李翔抹着眼泪，他取下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我的戒指，他们帮我保管啦，大概2017年能还我。”刘旭自己笑了起来，可是李翔却哭得更厉害了。

“你还笑。”
“不笑我还哭啊，我可没有那么多眼泪可以哭十一年。我现在23岁，出去的时候也才34岁，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我会等你的。”
“傻瓜，你当然要等我，我们要出国，要真正的结婚。”
李翔破涕为笑了，在他眼里，刘旭还是那个谜一样的男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同样是23岁的李翔，对这个爱人，崇拜的无以复加。
“有空去帮我看看爸妈。”那是刘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李翔按照刘旭给的地址到了他们家，他从来不知道，刘旭家里是住着别墅的，虽然这里是三线城市，可是仍然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这江边的小红房子。
“你是……”
“好朋友，最好的那种。”
“就像我们那时候的把兄弟。”刘父端了杯茶过来，对刘母讲。李翔连忙站了起来，他突然有点想叫他们“爸妈”，在他心里，这就是他的岳父岳母，想到这，他紧张的心情有点平复了。
“刘旭说了，这段日子，您二老就把我当儿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唉，我们刘旭啊，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帮义气朋友，这点随我。”刘父拍着大腿说着，在他脸上似乎看不到一点悲伤，这点刘旭也挺像他的吧。
“就是随你，才随到了局子里，让他干什么不好，你说说……”刘母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李翔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跟他一样的人。
“咳……咳，”刘父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刘母的话，“男人到哪都是历练，今天有客人，我高兴，让厨子多做点菜，小兄弟陪我喝几盅。”

李翔举着刚刚包扎过的手指，从医院出来，他坐在最后一班公交上，上面空无一人，他回忆着十一年的那些片段，忽然发现，他就像跌进了梦幻世界的爱丽丝，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那么不了解，就好像这个社会的某处还存在着另一个社会，那里的人和他不一样，那里的道德标准和他不一样，那里的一切都和他的世界不一样。

“翔子，我们分手吧。”
“又开玩笑，三十几岁的人了。你以为我会信啊。”
“翔子，我认真的。”刘旭的眼睛被江边的风吹得只露了一条缝，和十一年前哪天晚上相比，少了炽烈。
“不是。”李翔摇着头，摸着左手那枚戒指。

“我要结婚了。”
“是和我，我知道，我们说过的，十一年之后，我们出国结婚，我有在攒钱的，我每月只有三千块钱，可我，可我，每个月都能省下来两千，我有二十几万了，我还有，我还可以挣，我们可以出国结婚，不对，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我们，戒指呢，你的戒指呢……”李翔不停的说着话，好像一停下来，就要苏醒似的。
他伸手去拉刘旭的左手，去找他的戒指，可是刘旭手上什么也没有。
“忘了我吧，就当我没存在过。”

“你没存在过，你没存在过，你没存在过，刘旭，你再说一遍，这十几年我都在干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我知道，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也很喜欢你，这十年来，你每个月都去看他们，他们都已经把你当家人了，只是，我们家没法接受，我必须和女人结婚，不过，他们可以拿两百万给你，就当个补偿吧。”
“滚，你们全家人都是变态，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吗？知道什么是情吗？谁要你们的钱，我现在懂了，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钱。”
“拿着吧，拿着大家都好过点。”刘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那闪闪的金面，彻底激怒了李翔，他一拳打在刘旭脸上，刘旭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又一拳……

最后一班公交到了终点站，李翔从车上下来，望着一排排停在车站的大巴车，原来真正安静的世界在这里，当这些车停下来，这个世界的脉搏好像都暂时停止了。可是，他自己到底生活在哪个世界中，他的世界里，他又该如何继续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