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刘亮程,是那本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同时还知道了中国西北有一个叫做“黄沙梁”的地方,这部散文集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并没有沉浸入乡土现实之中——比如像赵树理一样描摹风俗人情,或是像贾平凹一样书写乡土百科全书——而是将“黄沙梁”的生活书写得富有哲思色彩与内省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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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在他50多岁后回归村落,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生活:他又可以听到树上的鸟叫——他甚至可以判断出几种鸟叫的不同声音,还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还有一粒尘土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声音中,他可以捕捉到时间的流动了,他在城市里是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人们甚至不知道太阳落山的时间,因为城市没有山。

村里一半的村民都搬走了,只剩余老人以及旧房子。他觉得这里很好,安静、空气好、降水也足,还在那里收购了一个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已经废弃多年,早已变成了一个羊圈,教室里也全是厚厚的羊粪。他把羊粪清出去,把房子收拾出来,把学校改成了书院。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五年时间,《捎话》也在这悠悠的岁月中孕育而生。
故事讲述千年前的毗沙国与黑勒国势不两立,战争绵延数年,两国之间书信断绝,民间捎话人负责秘密地传递两国之间的音讯,和捎话人一起担负此重任的,就是本书的主角——一头小母驴。借由这头小母驴的纯净眼光,作者刘亮程将天上地下,鬼魂人间,甚至动物与人类的世界都串联一体。

昂叽昂叽昂……一口气叫了七声,一声高过一声。谢看见自己的声音在天地间竖起一座七层高塔,红色的,塔尖直抵天庭。天庭守门人被警醒。人间的驴叫声从严实的桑木门缝穿透天庭,那里的人都被唤醒,竖耳倾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妙声音。——《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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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捎话,它仅仅如标题一般,是一个动作——指的是凭借人力将一个消息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的行为么?
远不仅如此,这本书也在通过“捎话”探讨语言,捎的是带有神意的、关乎到民族文化存灭的重要话语。
现代通讯工具发明以前,捎话是人们传递信息的一种重要方式,一句话一封信可能有时候跨越千山万水都到不了聆听者的身边,即使到了,有时也会变形走样。
语言的误解因此导致战争,战争屠戮生命也消灭语言,最终留下来的,是征服者的语言。

我们今天解决了这种信息传递问题,不需要这样的“捎话者”了,随便发一条微信,语言就能到达彼方——但是这样的到达,是真正的到达吗?
语言的误解依然存在,人心之间的距离并未因语言的迅捷通达而缩短。

作者在书中写到,“你每学会一种语言,就多了一种黑暗。库的师傅深知语言带给人的黑暗。他老人家通晓世间所有的语言,在他看来,那些看似被不同语言照亮的地方,其实更黑暗,就像毗沙语说不出黑勒语的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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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驴能听见“天门”开启的声音,天庭不通驴车,但驴叫声是路,一声驴叫顶多送一个鬼升天,众多鬼魂升到半空唰唰掉下来,天上下土一样落鬼魂。鬼是干的,天旱鬼多,鬼多人不好过。一茬一茬人死了变鬼,活着的人,走他们留下的路,住他们空出的房子,吃他们余下的粮,鬼一层层围着看,每家院子四周围满人不知道的鬼魂,全是走掉的人,围着人看日子。
小说中通过驴的眼睛,把所有声音和声音的形状颜色呈现出来,那是万物的声音。

而很多时候,在这喧嚣的城市之中,我们耳边充斥的满是汽车鸣笛声,娱乐八卦的头条声,被工作压垮的叹气声,却常常忘了好好聆听大自然,他究竟在说什么。
其实所有事物都不存在生命和非生命的区别,哪怕一粒尘土和一根木头,皆可从它们身上感觉到心灵——我们人类叫心灵,不知道一根木头叫什么,但是肯定能够感受到。

在那样漫长的时光中,你看到时间经过一个人,也经过一个木头,你在慢慢地长大衰老,身边那根木头也在不断的腐朽苍老。在同样的时间中,人和自然相看两不厌,这样的不厌,必定是两颗心灵的相遇。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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