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雪松的针叶落满了道路,走在上面是软软的感觉。
他走在我的后面,拖沓着步伐,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停下来,回头望着他——他的视线和我的交汇了大约一秒,便马上移开了。我也有些尴尬地回过头。
于是还是这么走在夜色如水的小径上。我不急着下山,他也不急。
那天的夜色出奇的浓,月光也格外暖,真是奇怪,早上我在山上冻得瑟瑟发抖,怎么现在满目夜色却丝毫没有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反而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
他的手电筒光在微微晃着,同时映照出我长长的影子。
我说了谎,我说对不起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也颓然摸了摸头,似乎想了想别的东西,然后有些抱歉地吞吞吐吐地说,哦,哦,没啥。我是想说,呃,我也喜欢着一个人呢。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地马上笑了起来——没关系哟,我只是随便问问嘛。
他好开心的样子,我感觉有些心安。但是马上,我就不开心了。
月亮还是那么远呵。
我咬着嘴唇,说,咱们还是下山吧,怪晚的了。他有些不尽兴的表情,但还是笑着答应了。“是啊,那么晚了,女孩子得注意些才好。”
我心中可能在那一瞬间有那么一阵悸动吧,可是,他口中的女孩子肯定不是我。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点点的悲伤。
好在山下的小卖部还没关门。从山上望去,灯光星星点点的闪烁,看起来那么不真切。
恍恍惚惚,我走到那店门前,接过他帮我背了好一会儿的相机。
“真是苦了你了,那么晚实在没什么好拍的。那……我买点东西。”一边说,我面部的肌肉机械地抽动着。他惨然地对我一笑,背身对我挥了挥手,没有说话。他的背影好苍白。
小卖部里都是他们学校的同学们,他们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我低下头,迅速从他们围成的一堵人墙中间穿过去。我好羡慕他们,可以天天见到他,可以和他那么自然而然的说话。那其中的几个女生里,是不是有让他牵挂的人呢?我不敢往下想。塞外的风不断撩开我的衣服,我费力地拢上。
他们都是X城最好的中学的学生。
而我呢,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学校里不知名的一个人罢了。
随意在店里扫视了几圈,没什么东西好买。但我的牙齿这个时候开始打颤,好冷好冷。刚刚月色的温暖,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得毫无踪迹。
算了算了,它不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温暖,始终还是得还。
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想这些这样那样的东西了?
我抿嘴,有些犹豫。但我还是拿下了货架上一瓶鸡尾酒。我从没喝过这玩意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喝,可能真的是影视剧看多了,想着什么借酒浇愁吧。
或许我只是因为冷潜意识里需要酒?
不明白,但还是买吧。店主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学生就没给我,还热情教我怎么开瓶盖。
鸡尾酒很好喝。其实和喝波子汽水没什么不同,那些晶莹剔透的颜色,绵密的泡沫,都很像。只是在甜甜的感觉过后,舌头上有那么一点被蛰的痛觉,喉咙深处苦涩而辣。
凉风从薄薄的帐子窗悄悄溜进来,我把自己深埋在杯子中。
两眼之外,窗外的桦树被我房间的光照得隐隐约约朦胧摇曳。更远的地方,清清小溪间,闪着点点星火。他们在观星吧,他一定也在吧……他一定也在吧……如豆的流光中,他一定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过得更好吧。
我与那些灯光之间,与那些人之间的距离,显得都好远。
肚子火辣辣,胃中翻云滚雨,眼前的光变得好模糊,脸上的水好冰冷。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中是那片盛世繁华。
公元645年,贞观十九年。
岩州归来的军队浩浩荡荡的从城门外进入。将士们皆披金甲,气势雄壮。
“琬憬,琬憬,你瞧,那不是……”芮雨那么叫了一下,朝着门口指着。琬憬朝着那边望去,倏忽地跑了过去。她提着裙裾,似乎路上扬起的尘土都不重要了。
“溆!”她轻轻喊了一声,旁边那匹白鬃马就立马停了下来,朝着路边走去。马上跃下的是一个少年,他手执银刀——拿到大约有琬憬大半身那么长,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哇……怪吓人的。”琬憬退了几步,依然笑着望着那个少年,有些撒娇似的侧过头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能干了,把刀收起来吧。”少年的眉眼也舒缓了不少,他不舍地抚了抚自己的刀,把它递给身边的副官。“喏,给你。”他眼都没斜一下。
“溆,现在你升官了,倒是不在意我们百姓了呢。”琬憬佯嗔着,走过去帮刚才没拿稳刀的副官把刀从地上捡起来。但是溆没怎么在意,依旧是恋恋地望着琬憬。琬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佯装擦了擦汗。溆仰天笑了起来。琬憬则耍脾气似的嘟着嘴。
“这就是我曾和你说过的刘招慰使,现在正是我的书记官。”溆昂着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已经忘却了满脸桃花的刘招慰使。
他伸出手挽住琬憬细细的胳膊。琬憬侧过头有手帕捂住嘴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望着溆:“行啦公子哥,炫耀就到此为止吧。”然后她望了望旁边微笑着的芮雨,拉起溆,“快回府里吧,参军大人当急了。”溆笑了笑,迎面吹过一阵风。
晚夏的气息,夹杂着无名野花的幽幽气味。远处的太常寺屋檐在逐渐西沉的夕阳下,闪着和琬憬耳上银镂空的吊坠一样的颜色。溆很想就这样揽住琬憬的腰,陪着她在路边的某座高台上饮酒赋诗,虽然他并不会作诗。
只是和她在一起就很好。辽东的那些阴湿的午后,阴暗的快要坠落下来的,夹杂着断断续续号角声的北地天穹,似乎和她在一起,就消散在凉爽的晚风里了。
席上丝竹声声,父亲与众将泼墨吟诗,烛光交相辉映。
溆却和那些权贵子弟们不一样,他只是静静坐在席上,为自己斟着酒,目光始终没移开那没有什么人关注的丝竹队伍之中。他看到芮雨悄悄捅了捅琬憬,悄悄地说了几句。然后,他和琬憬的目光就那么对上了。
琬憬笑颜如花,身披芙蓉盛装,一头黑发如流水一般,垂在她的胸前。
有人拍了拍肩,溆扭头一看,那人面目可憎,嘴角似乎还沾着席间剩饭的残渣,卷曲的头发杂乱不堪。溆仔细看了看,那不是剩饭,是一颗痣……那人的声音粗而低。
是查西尼尔汗罢。
溆连忙在四周寻着自己的剑,却想起早已被刘招慰使给拿去了。他大喝一声,却发现四周烛光震灭,刘招慰使的头颅吊在辕门上。周围的繁华也顷刻如投入炉中的信笺,消失无影。他大惊,连忙爬起来,却发现远处……
琬憬被压在满脸疙瘩的梁副总管肮脏的躯体下,泪光闪闪。
溆想动弹也不得,想啊啊叫也发不出声来。他使劲用着力,这才移动了那么一点;他突然有了希望,再用了用力,居然站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他红着眼冲向那一滩腐肉一般的副总管,挥起拳……
突然,溆感觉一阵重心不稳,眼前一黑……
“喂,喂……”我隐隐听到喊声。急忙爬了起来,却发现我竟躺在地上——刚刚从床上翻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迷茫之中,我看清了那是同房间的新疆朋友玛依努尔。
“可真是吓死我了,你的脸那么烫,还好没发烧。”
“我喝酒了……”
“啥?你你……你会喝酒了?”玛依努尔看起来很惊讶,保温杯在她手里震了一震。然后她扭头过去,把户外用品一件件放进书包:“琬憬你也快点啦,今天得走山路啦。”
琬憬……琬憬……?我坐起来盯着玛依努尔,把她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早上开始就这样……是不是病啦……要不……”我使劲摇头,说:“你刚刚说琬憬……你也认识琬憬?”
她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了,你昨晚一晚都在念叨你自己的名字呢。要不我和老师请个假……”我呆住了,我的名字是琬憬?
哦,好像我的名字真的是琬憬。
那……本来我想多想下去,但一抬头看钟,时间真的已经很紧了。我于是对自己说可能是我的名字太好听了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而然嘛。
我就这样搪塞了过去。
反正今天还得走山路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大石鸡呢。昨天没能拍到真是太可惜了。我这么对自己说着,提了提鞋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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