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于2019年5月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给我妈开了个视频，好久都没和她开视频了，前两天妇女节的时候给她开过一次，但是她太忙了，就没接到。
我们一开始就随便聊家常，她问我：最近学习忙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多吃水果喝牛奶？我问她：最近上班忙吗？有没有好好休息？家里怎么样了？这些都是几乎每次我们都要互相问的问题。
后来，我突然想起，爸爸在我开学前几天被我三舅介绍去南京打工，说是一个很轻的工作，工资也很好，一个月七八千。我爸就去了。我最近也没给他打电话，就问了妈妈，他这几天怎么样。结果妈妈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她说，爸爸没在我三舅说的那里工作，他在一个造地铁的工地工作，一天一百，工作十几个小时，管吃管住，一个月休息三天。活不重，就拿个小本记录哪个车拉了多少货就行。但工资太低了。
听到这，我有点气愤，说，这是什么工作嘛，做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工资还那么低，我出去随便找个兼职可能挣得都比他多。爸爸还年轻，他可以找别的工作的。就说三舅不靠谱。
我妈说：哪还年轻呀，我们都快五十了。出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好活儿的。
我突然就愣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爸妈老了，他们明明还那么年轻，什么时候他们慢慢变老了呢？什么时候他们不被这个社会所接受了呢？还是说他们什么时候适应不了这个社会了呢？我抽了一张纸巾，遮住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妈赶紧说，没事儿的，她跟我爸说了，不想干就回家吧，过几个月就该收麦子了。
我强忍住眼泪说，我也没事儿，就突然觉得有点难过。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出来，我又哽咽住了，不说话了。
我妈本来也就是个比较感性的人，她看我哭了，她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我赶忙岔开话题，问，那三舅怎么说的待遇那么好，他不是也在那里吗？他难道是故意骗爸爸的吗？
我妈犹豫了好久，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而这次的事情，不仅令我吃惊，它更加另我后怕。
原来，爸爸早在去南京的路上就偶遇了我二舅妈，她告诉我爸，三舅根本就没做什么好工作，他在传销组织里，估计他这是骗我爸也去做传销。我爸半信半疑，但还是去了，他说，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带着可能被骗的心理准备，他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到了南京，他找到三舅，三舅带他去了一些地方。这使得本来就有心理准备的爸爸相信了，这确实是传销，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在那里呆了三天，他去找了我大姨，她也在南京，她在给一个工地做饭。于是就在离她们工地不远的地方给我爸找了这么个工作，我爸这才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并且过程十分艰难，我三舅和三舅妈一直拉着我爸不让他走，甚至都跪下了，我爸真的是最后连行李都没拿才走掉的。但我三舅他们夫妻俩还是不愿意走，他已经被洗脑了，他说他要挣大钱。
事情就是这样。知道全部的经过之后，突然觉得我爸现在的工作也还可以。至少是凭着自己的双手老老实实的干活挣钱的。
我妈跟我讲完这个事情之后，就让我别多想了，现在已经好了。她说，我爸虽然老实，但他又不傻，那一听能挣多少多少钱就肯定是骗人的，我爸是不会相信的。
我们又说了一点别的就挂电话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传销组织这件事确实令我害怕，但却不是最令我难过的，我最难过的是我突然发现原来爸妈都已经五十了，原来这个社会对这个年龄的农民工这么不友好，原来爸妈真的与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脱节了，原来他们在外面活的那么不容易。
回想过去，每当我出去玩的时候，爸妈总是会很担心，他们说，外面坏人多，让我多加小心。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什么都懂的，能照顾好自己。而现在，他们如果要出去打工，我们孩子们才是很担心他们。他们不会从网上买火车票，不会坐地铁，不会找工作，不会跟别人打交道……他们只能通过亲戚、老乡来介绍工作，去做那只能出苦力的工作。他们现在身体也不好了，太重的活也做不了，只能拎着大包小包迷失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中，感到深深的无助……
社会太险恶，他们太单纯。我妈说，这也算给了他们一个经验，我爸一直以来都在家里种地，出去打了几次短工，但也没怎么挣到钱，更加没有真正接触到外面的世界。那些出去打工的农民工所看到的，依然是社会的最底层。当他们年龄大了，这最底层都容不下他们了。
突然发现，我爸妈那一代，才是生活最辛苦的一代。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出生，他们的童年生活虽然没有到饥寒交迫的程度，但是也是在紧衣缩食中度过的。兄弟姐妹众多，父母也没有精力多爱孩子，只能早早辍学帮忙干活，贴补家用。到了适婚年龄，通过媒人介绍，双方家人觉得差不多，就会步入婚姻。但是，在我们农村，只不过是两家差不多条件的人结合，很大程度上是两家没有文化又比较贫穷的人。他们又生了两三个孩子，以后的十几年他们就用种地的微薄的收入来支撑着一个家庭，孩子又不大，他们也走不开。再过十几年，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也不想种地了，想出去闯闯，但这时他们才恍然发现他们已经老了。这个社会在各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在农村还是较少体现出来的，当他们在这个时候出来时就会发现，外面的社会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我父母的上一辈，也就是我爷爷奶奶那一辈，他们从极其困难的生活到可以温饱的生活，这个过程是好的，他们其实是幸福的，现在的社会压力也不会给到他们身上，现在他们只要好好享受晚年生活就行了。对他们来说，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反而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更多。我这一辈，出生在一个很好的时代，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苦，接受良好的教育，跟着这个社会共同发展，生活不言而喻，也是越来越好。只有我父母这一代，表面上也和这个社会一起成长，但更大程度上，他们其实是受到了社会突然快速发展的阻碍，他们大多没有知识，没有能力去接受这个社会。当他们有一天突然从农村去到城市就会发现，原来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好像被抛弃了一样。当然，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一直呆在农村，很少出去但后来却想要出去打拼的农民工身上。
我说，这个社会对五十岁的农民工很不友好。其实这句话是很不公正的，带有浓重的个人感情。而实际上，是五十岁的农民工适应不了这个社会而已。荣格说人到中年会经历“中年危机”，会体验到个人价值与家庭生活的矛盾。但这在我父母他们这一辈倒表现的不那么明显。他们经历的危机可能是“中年后危机”或“老年前危机”吧。当他们把孩子们养大，有自己的生活的，生活突然放松一点的时候，当他们想出去看看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适应不了这个社会了，好像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这时，危机便出现了。更有甚之，他们不仅在工作上感到危机，在家庭关系中他们也感到危机。孩子们长大了，出去工作了，很久才能回家一趟。而他们也发现跟他们的孩子也越来越没有话说了。明明还没到老年，他们却提前感受到了老年的孤独感与无助感。
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善这种状况，我能做的就是多多教给爸妈一些“常识”，但是这也会遇到瓶颈。就比如说，我教我爸从网上买火车票，都教了很多次我爸还不一定能买对。那时的我，感到特别难受，因为我爸在我眼中的形象又苍老了几分。但是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吗？
我不知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