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32850天

本文刊登于《菁kids北京》2018年11月刊

《菁kids北京》2018年11月刊封面

我掏出手机计算了一下，告诉大宝，假设人的寿命是100岁，一个10岁的孩子的一生还有多达32850天，日子还长着呢。

“这么少”，大宝难过的说，眼泪继续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愣了一下。觉得也是，对于整天把“古哥尔” （googol，10的100次方，也是“谷歌” google的名字的来源）挂在嘴上的小男生（似乎所有男生都经历过一个和同伴比谁有世界上最大的数的无聊游戏）而言，3万也太少了。

大宝边哭边说，“我害怕死”。

没想到，大宝的青春期竟然是这样开始的。

我要对大宝说，“有什么好害怕的”吗？我要对大宝的非理性恐惧一笑了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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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不下来的眼泪

刚从德国结束两周的探亲旅行回来，两个孩子时差还没有倒明白，一天半夜，二宝突然半夜坐在床上哭起来，娃妈赶紧抱他，问他怎么了，二宝说想德国，想德国的小舅舅。原来是旅行结束后的落寞，我们深度共情了好久，帮他把心里的情绪都抒发了一通，后来说到从德国带回来的好吃的，二宝突然不哭了，擦擦眼泪，兴高采烈的从床上跑下去找好吃的了。

我们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终于轮到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大宝发言了，大宝说“弟弟哭完，我也想哭”。我心里说两兄弟连哭也要竞争吗？

不过我只猜对了开头。弟弟只哭了这一次，情绪就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继续乐呵呵的过。’

而大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常常不由自主的开始落泪，我安慰他，“爸爸小时候每次暑假来北京和表哥表姐玩过之后回到湖北家里，都会难过的哭”。我相信他也和我一样，毕竟是自己儿子嘛。而且现在有微信，大宝每天还可以跟德国的小舅舅视频聊天，比我们小时候先进多了。

可是过了快一个礼拜之后，大宝每天还是会难过的落泪，尤其是晚上，我看到他刷牙的时候流泪，洗澡的时候流泪。我意识到，大宝比当年看《少年维特的烦恼》的我还多愁善感。

当他说出”爸爸，我害怕死"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要陪他一起渡过这次情绪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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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的秘密

看到一个10岁的小男生突然特别“怕死”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他莫名其妙，作为爸爸，我有点为他心疼。他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突然不知所措了。

情绪是表象，也包含了很多信息，不管是积极的情绪，还是消极的情绪。

我有一套情绪卡片，里面是各种情绪的名称。

一天晚上，在书房，我和大宝面对面一起坐下。我让大宝挑出符合他当下情绪的卡片，他仔细的慢慢的浏览了所有的卡片。最后留下了两张，“悲伤”与“害怕”。

然后我请他描述这两种情绪里面分别有什么。原来，“悲伤”和想念有关，旅行太快乐，所以想念那些日子，那些地方，那些人，包括阳光，蓝天，森林，空气，而回到家要开始想还没做完的作业，北京的雾霾。

而“害怕”则跟“死亡”和“别离”有关。大宝说，快乐的日子“嗖”的就过去了，而照这个速度，一生很快就会来到尽头，他不想死，也不想爸爸妈妈死，不想任何亲戚朋友死，他害怕和我们分开。

大宝哭着说，我不想离开你们，永远也不想。我说，一想到我们爱的人终有一天要离开我们，就会很难过是不是？大宝点点头。

我接着问他，你觉得你什么时候会跟我们分开呢？大宝说，读大学啊，结婚啊。我心里说，操心操得够远的。我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们一起又安全又好玩？”，大宝点点头，我接着说“等你大了，你一定会想用自己的方式出去看世界的。不过只要你想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永远陪着你。”

大宝看上去，安心了一些。

孤独只存在于孤独之中，一旦与别人分享孤独，孤独也就不再存在了。

        --《直视骄阳》，欧文.亚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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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与慢

我知道他说的对，一生其实很短，不过也不是那么“快”，于是就有了关于32850天的对话。

我让大宝去想一想，如果地球自转一周是一天，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是不变的，它并没有在今年夏天变得特别快，那为什么快乐的一天比无聊的一天过得快？

那如果每个人类的寿命差不多，你明知自己大概还有32850天，那你究竟是愿意快乐的快一点渡过每一天呢，还是愿意慢一点无聊的渡过每一天呢？

虽然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寿命，不过我们也许可以选择让自己更快乐一点，即使那意味着日子过得快了一点。

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

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的律动

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

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消逝

       - 《西藏生死书》，索甲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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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哲学

如果每个人都不死的话，这个世界会怎样？

既然大宝开始思考生死，正好提醒我给他看了一套压箱底好多年的儿童哲学启蒙书。没想到，大宝还真的立刻捧起那本书，阅读了“生死”那一章。

如果每个人都不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着急了，因为总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做，也没有什么经历值得珍视了，因为总有机会重来的。连活在有限人生里的人都会有拖延症，如果人能永生，只怕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完了。

而且如果每个人都不死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地方给新生的孩子住了，甚至不需要新生的孩子，那多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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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留下什么

我继续问大宝，既然我们人类和所有动植物一样都是有限的生命（我们比较了一些的动物的寿命，比如蜉蝣的生命只有一天），就算现代科技能把人类的寿命再延长，那也就是100多岁。那你希望怎样过的更有意义呢？

大宝有点想不出来，我说：

你可以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果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比如你喜欢爸爸妈妈，就大声的告诉我们。

如果你真的特别怀念什么，就把它表达出来。你可以写日记，可以写诗，可以画画，可以雕刻，可以写音乐。这样即使你离开这个世界，这些作品也会留下来。

如果你喜欢蓝天白云和森林，就去保护它。

如果你喜欢这个世界，就多去看看它。

大宝点点头。

在这个月里，他和做手作的干妈去学了刻橡皮印章，他立刻爱上了这门艺术。创作，让你积极的感受活着的乐趣。

真正的问题是“应该怎样活着”，而不是“为什么我们会死”

        -《写给孩子的哲学启蒙书》，碧姬.拉贝 米歇尔.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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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念与视觉化练习

有一天，大宝满屋转悠，嘴里发出听不清的嘟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脑袋里都是各种想法，还是害怕，就是没法做任何事情。

我把他带到书房，让他舒服的在我腿边躺好，然后我引导他做了身体扫描（让他关注自己的呼吸，然后用自己的注意力跟着我说出的身体的部位觉察全身上下的感受，并随之放松）。

最后我说道“想象你的那些恐惧和难过，好像头脑里硬硬的一些黑块，想象爸爸妈妈的爱好像温暖的阳光包围着你，慢慢的照射着那些黑块，那些黑块在阳光下慢慢的融化成一滩水，然后我们继续用阳光照射它，最后连那滩水也变成气体被挥发了，不留一点踪影”。

一分钟之后，大宝醒过来，好像好好睡了一觉一样，我问他怎么样，他说好多了，然后他安心的去写作业去了。

如果心这头大象被专注的绳子从各方面牢牢绑住

那么一切恐惧就会消失

完全的快乐就会来临

            -《西藏生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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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友情和尽情的玩耍

虽然生死这个话题很沉重，不过作为一个10岁的男孩子，和好朋友们尽情的玩耍就能让他快乐。如果只是窝在家里跟弟弟玩就没有这种效果（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日常）。

最开始的几天，即使我带着他下楼骑车，他也没有什么心情。

为了让大宝更多的活动起来，娃妈开始四处给他约小伙伴，和同学看电影，去发小家里玩耍，还给他安排了他人生第一次的不在家里过的生日趴：蹦床公园，邀请了他的好朋友们。男孩子们在蹦床和海洋球池里面尽情的狂欢，出了好多好多汗。大宝的那些悲伤和害怕，似乎也随着汗水排出了体外。

有一天，大宝从朋友家回来，告诉我们，他在朋友家玩耍的时候，伤心和害怕就少很多。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饭总是别人家的香，玩具也是别人家的好。 :-)

开学的时候，弟弟也上一年级了，大宝承担了更多的作为过来人老大哥的身份，给弟弟各种关于上学的建议。这也让他更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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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大约在回北京两星期之后，我有一次问他，跟他之前安心快乐的时候比，他的心情恢复了多少，他想了想说，大概是70分吧。

又过了两周后，我再问他，他说，差不多恢复到85分了，而且上学也觉得挺好的。我说，虽然似乎离100分还有一点点距离，不过你长大了，也许你并不会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我看着这个男孩，心里对他说，这是一次珍贵的体验，你可以庆幸在这么早就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去体会亲情和友情的珍贵，去思考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虽然你仍然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

希望我们的爱，永远陪伴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