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好运
春上春树说,冬天不想跑步,所以就出去跑步了,看似矛盾,实则是真的矛盾。
冬天太冷,离开被窝都是远方,能起床的人是谁?能出门跑步的人又是谁?
每次我穿着单衣出现在操场的时候,学生都会跑上来问我,老师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我说,不早了,你看你们不都起来了吗?
阿布日曲说,我们是被迫的,因为今天早上轮到我们扫地了,我们好惨呀……
我笑着说,你看你们都穿棉衣了,惨什么呀,你们看老师才穿单衣。
德拉日音不解地问道,老师你在减肥吗?天天都看见你在跑步。
我说不减肥就不能跑步吗?
可是现在是冬天耶,你摸摸我的手,都冻成啥样了。学生把冷冰冰的手伸过来给我摸。
我双手合十把她的手夹在中间,温暖她的手,我看到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加外套,脸色已经冻得发红了,学校后山已经挂着雪松,雾茫茫的,一片白色中点缀着淡淡的褐色树枝。
别的学生看见我捂着她的手,也纷纷伸出双手要我捂,我笑着说道,你们是要把老师冻成冰棍吗?我没有这么多手呀。
吉吉小米看我腾不出手摸她,就把手伸到我腋窝下,我被冷得打了个激灵,叫了一声。
学生们就咯咯笑起来了,个个都学她把手伸到我腋窝下,我自己也冷了,毕竟我只穿了一件运动服,但又不想拒绝她们冰冷的双手,我想了想说,我是来跑步的,不是来当你们的暖炉的,你们跟我一起跑步吧。
学生们的手被捂得暖烘烘了,才恋恋不舍地抽出来。
我说你们跟我一起跑步吧,身体好了就不怕冷了。我又一次说。
阿布日曲说,可是我们还要扫地呢,扫不干净要挨批评的,老师你慢慢跑吧,然后这群熊孩子就都跑掉了。
我转身正准备一个人跑,突然听到一个清脆而温润的声音,老师我想跟你一起跑步。
我扭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孩子,身体比别的孩子更瘦弱,脸色青黄,被冻成了暗红色,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我怜惜地说,你怎么穿这么少呀,看把自己冻成啥样了,快跟老师跑步吧……
于是我们就绕着足球场慢慢跑起来,风刮在脸上像是与磨刀石哗哗亲密的磨擦。
她一边跑一边瑟瑟发抖,我在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这是哪个班的学生?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想跑上前去问她是哪个班的,又觉得这样显得很唐突,又显得自己太不尊重学生了,竟然不记得学生是哪个班的,由于我来这里不到一个月,教的班很多,别说记得每个学生了,连他们的名字都读不顺口,原因是彝族人的名字很长又没有规律,四个字是少的,有些是六个字的,这对我完全就是个硬伤,我只能拿着他们的花名册点名提问了。
在寒风刺骨中我们跑了几圈,我已经开始出汗了,也跑不动了,就招呼她停下来,递毛巾给她擦汗。
她摆摆手说,没有汗,我还能跑。
我说你平时也跑步吗?
她说是的,同学们都笑我,可是我想把自己身体练得棒棒的,我一定要努力坚持。
我问为什么别人都笑你?
因为他们觉得我傻,有懒觉不睡,来操场跑步这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哦,难怪刚才他们也笑我,他们是不是也把我当成傻子了?我问道。
老师,你一点也不傻,我喜欢跟你一起跑步,这样就没有人会说我傻了。她的脸色因为跑完步而显得格外红润有光泽。
我说,傻就傻吧,咱们就是两个傻子在跑步,不要理会那些话,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微笑着说,老师我该去吃早餐了,晚了就该饿肚子了。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早上一起来跑步好不好?
她边走边回答说,老师我也姓陈,叫陈瑾。
我惊诧道,这里的学生都是四个以上的名字,你怎么是汉族人的姓氏?
她说我爸爸是彝族人,我妈妈是汉族的,我爸爸很爱我妈妈,让跟我妈妈姓。
我说那你妈妈一定很幸福了,你能跟她一个姓。
突然她征地站着不动了,才那么一瞬间她眼睛就崩出光亮来说,老师,你是从成都来的吗?
我说是的,我在成都呆了很长时间。
成都大不大?离美姑县远不远?她好奇地问我。
我说成都很大,但是不远,只是路不好走,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争取走出大山,去成都上大学,好不好?
她仰起头露出羡慕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要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争取跑步去成都。
天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跑步去成都?坐车去不好吗?我问道。
她说爸爸每次都说没钱去成都,我央求他带我去,可是他总是说去成都要很多钱,他没有那么多钱。
我心咯噔一下,不敢再往下问了,这里的孩子一说到钱都是有一肚子的痛苦,说多了都是泪。
我让她赶紧去排队吃早餐,我也回宿舍准备教案上课去了。
这一整天我都在想陈瑾,想不起她究竟是哪个班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跟别人的不一样,就是那种冬天里与生俱来的惰性让人妥协于天气,乖乖躲在被窝里,磨蹭着老天赐予的能量,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赢弱中的坚强。
我也常常在想,是什么支撑着我,每天冒着严寒还要早起跑步呢?也有过退缩,赖床,可是最后又神奇地出现在跑道上了,这就是春上春树说的那句话,冬天不想跑步,所以去跑步了的深刻哲理。
接下来几天不断有人问我,笑我,甚至不屑地嘲讽,觉得像我这种在冬天里早起跑步的人,都是些特立独行的怪人。
也许我偶尔会提一下“自律”的重要性,但接下来会有更猛烈的回击说,自律可以在很多方面展现,为何偏偏跟老天爷斗?有什么必要要逆天而为?这里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你自己跑就跑吧,别带着学生跑,万一她们出了什么问题,你可负不了责。
被旁人这么一说,我也有了心理负担,也不敢提议学生跟我一起跑步了,只是突然感到内心缺了点什么,远方的白雪把森林都覆盖了,想不起昨天还曾经郁郁葱葱的绿色,如今都已经埋进了灰色的心底离里。
我也不敢再去操场跑了,害怕学生看到了跟我一起跑,这里的孩子本来营养就不够,再一使劲跑步,万一晕倒了,我还真不敢想象后果。
冬天的日子仿佛凝固在了白雪中,不化雪不成霜,不惧风雨却在严寒中苦熬着黑色的夜。
这天学期快结束了,我在村边的河堤上跑步,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背后传来,我转过身去看,原来是陈瑾,你怎么在这里?
老师,我在操场等你好多天了,都没看见你,我问了好多同学,他们说你早上在河堤上跑步。她有些委屈更多的是看到我的惊喜。
我不禁有些心疼她说,你这么一大早就跑过来找我,冷不冷?我抓起她的手,放到脸上捂起来。
她迅速抽出手
说,老师太冰了我的手。
我说这么冷干嘛不在学校呆着,跑来这里?
老师今天是星期天呀,你忘了吗?只有星期天我们才能出校门。她冷得一边跺脚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赶紧带着她慢跑起来,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哈着白气。
我说周末怎么没回家呢?
她说爸爸去成都了,没人来接我。
我说你妈妈呢?她不在家吗?
她说妈妈在成都,爸爸去找妈妈了,准备过彝族年了,我想要妈妈回来陪我过年。
我说妈妈去成都多久了?怎么过年了还不回来?
她说妈妈一直在成都,爸爸每年都去找妈妈,可是一次都没找到,听奶奶说,妈妈是爸爸在成都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妈妈跟爸爸一起回家把我生下来,再后来妈妈就走了,我从来都没见过我妈妈,也许刚出生的时候见过,可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的呼吸噔地一下变得困难了,眼睛迷蒙地听着她淡淡地说话,仿佛不是在跟我说,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有钱,所以就想跑步去成都找妈妈,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又要把我生下来?
我呼吸困难到不能再继续跑下去了,因为听了她说的话,我感觉内心比她还脆弱,就拉着她的手一起停下来,她的手还是那么的冰,我用两只手捂着她的手,她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给我,我把她两只手贴在我的脸上,她轻轻地摩挲道,老师的脸好暖和啊!
我说你妈妈的脸一定会比老师的脸更暖和。
她说老师你是不是准备要回成都了?
我说是的,这的工作完成了,要回去了。
她说老师你能不能把你的微信号码给我,等将来有一天我去成都了一定去找你。
我说我会一直在你们班级的微信群里,等你有一天有手机了,就可以加我了。
可是成都这么大,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妈妈。她伤感地笑着又哽咽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也是这儿的一个过客,看到远方飞过一只鸟,划过天际却不曾留下痕迹。
我完成了这儿的任务,又要匆匆赶往下一个驿站,我知道还会再遇见像陈瑾这样的孩子,留守儿童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和孤寂,在那个严寒的冬季里,我希望我的双手能给她留下片刻的温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