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尘听甄默龙如此说,不由得惊喜交集,瞬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忙问端的。
甄默龙道:“你父亲李存孝十岁时便被晋王李克用认作义子,晋王时常将你父亲带在身边,教他骑马弄枪,战阵兵法,又请了好几名武林高手教你父亲武功。你父亲天资聪颖,体质又异于常人,学武的进境十分惊人,别人一两个月才能练熟的武功他只需要练两三天就能掌握,到最后往往青出于蓝,连师傅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本来令晋王十分高兴,可是你爹偏又生性顽劣,跟着请来的师傅学习不到几个月,最长的也就一年多点,肯定会将师傅气走或者打走,让晋王哭笑不得。”
李轻尘跟着甄默龙学武之时,甄默龙很少提及李存孝,他也从来不会主动问起。今天听甄默龙说起父亲,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小孩子调皮捣蛋本不是什么好事,气走师傅更是不该,但李轻尘却突然觉得父亲似乎并不像原先那么离他好远好远,甚至变得亲切起来。
可是一想起父亲惨死,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指望能再见到他,再想起母亲亡故,自己其实已经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不由得悲从中来,眼中涌出泪水。他不想让甄默龙看到,连忙伸袖擦去。
甄默龙依然沉浸在往事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李轻尘的心情变换,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爹从十五岁起就开始带兵打仗,他武艺超群,作战又勇猛异常,往往能以少胜多,成了晋军中人人赞誉的常胜将军,晋王对他极为器重,封给他一个‘打虎太岁’的称号,并破例将原先的十二太保变成十三太保,让你爹位列其中。能以十五岁少年之躯跟那些拼杀战场多年的将军们平起平坐,可见你爹在晋王心中的分量,但这多半也是因为他确实武功过人。
只是如此一来,你爹年少气盛,未免变得有些骄横,除了晋王,谁都不放在他的眼里。
有一次他又率军打了胜仗,晋王心中高兴,命太原满城百姓都到城外列队迎接你爹凯旋归来。你爹骑着战马,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耳中尽是歌颂赞美之辞,自然洋洋自得,只觉得天下英雄谁也无法跟他相提并论。
你爹爹刚刚率众走到太原南门,正要进城,人群中突然有个声音道:‘什么狗屁打虎太岁,我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英雄好汉,原来是个只会大言不惭的黄口小儿,竟然还要全城百姓出来迎接,真是岂有此理。’
这声音并不甚高,但在千万人的喧闹声中依然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你爹的耳朵里,你爹游目四顾,却分辨不出这声音到底来自何方,不由得气往上冲,叫到:‘是谁如此无礼,胆敢这么说我,有本事站出来让我瞧瞧。’
突然间一道青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你爹的战马前面,原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面貌清癯,身材高瘦。你爹大喝一声,一提缰绳,胯下乌龙驹人立而起,两只前蹄直往那人身上踩去。”
李轻尘听到这里,忍不住不以为然地道:“我爹怎能因为别人的一席话就纵马伤人性命,这事做得可不对啊!”
甄默龙笑道:“你爹年少之时确是有些莽撞,这事是他后来亲口跟我说的,照他当时的想法,此人既然敢这么说他,想必身具惊人艺业,不可能被战马轻易踩到。若他真被战马踩死或者踩伤了,只能说明他没本事还喜欢乱说话,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李轻尘闭口不语,心说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有权有势别人就只能俯首帖耳,连句批评的话都说不得?说你几句坏话就要别人以命相抵,爹爹身上的戾气未免太重了些。
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甄默龙道:“那中年男子伸出右手,竟然将乌龙驹的左前蹄托在掌心。说来也怪,这乌龙驹性烈如火,你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降服。但此时任你爹如何扬鞭催马,任那乌龙驹如何挣扎,却无论如何挣不脱那人的掌握,只能保持着人立的姿势,一人一马竟然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右手放开,也没见他如何发力,乌龙驹竟然被一股暗劲推得往后倒退了七八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李轻尘拍手笑道:“这人真厉害,不过是该给我爹点厉害瞧瞧,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谁让他随随便便就伤人害人的?”
甄默龙忍不住瞪了李轻尘一眼,在他心中李存孝依然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没想到他的儿子却这样来笑话他,虽说此事李存孝的确有做得不当的地方,但李轻尘作为儿子,怎能如此说自己的父亲?
不过他的心思很快就转变过来,李轻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非分明,并不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就颠倒黑白任意袒护,此种见识不仅难能,而且可贵。
他不再跟李轻尘计较,继续道:“你爹身手敏捷,在战马倒地之前已经拔地而起,落在那中年人面前,他心中异常愤怒,二话不说挥拳就打。没想到那中年人的武功实在高得出奇,他站在原地不动,左手背后,只用一只右手接招,你爹使劲浑身解数竟然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打不到,反而被接连三次打倒在地。
此时晋王已经听人报知此事,连忙纵马来到南门,见到你爹被那人打倒,立刻传令让弓箭手将此人包围起来。那中年人见到晋王也不跪拜,依然负手而立,仰首向天,似乎当周围的军士全都不存在一般。
你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那人面前,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说道:‘你武功真高,我心服口服,我想让你收我做徒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中年人看着你爹,神色似乎颇为遗憾,说道:‘你根骨极佳,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我本想将一身武功传授给你,将你培养成为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武学宗师。只可惜你香臭不辨,跟着那些不入流的蠢牛木马将大好的根基弄得乱七八糟,如今再想习练上乘武功,恐怕终生难到绝顶境界。’
你爹并不死心,依然苦苦央求,晋王向旁边的人问清楚事情经过之后,也屈尊降贵过来为你爹一起求情,并许诺以珍宝爵位相酬。那中年人对晋王视如不见,对你爹说道:‘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我就教你一年,能学到多少本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爹大喜过望,当即向晋王交割了帅印,就跟着那中年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年之后你爹果然回来了,如果说一年前你爹是一头凶猛无比的猛虎的话,一年后的他就是一条腾云驾雾的蛟龙,武功之高远超侪辈,一般武将在他面前根本走不出一个回合,就连铁枪王彦章那么猛的人物,在你爹面前也只走过了两合。晋王对你爹则更加宠爱,将他当做了晋军的镇军之宝。
除了武功,你爹的性情也比之前低调谦逊了许多,当别人再夸耀他是天下第一时,他总是摇头说武学之道博大精深,像他这样子可说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离天下第一还差得太远,实在不值一提。
晋王曾经问起你爹跟那位中年人学艺的情况,你爹只说他跟着师傅在一座山上学了一年,师傅就叫他下山,还说他所学的东西已经足够他用一辈子,想学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晋王再问别的,你爹就闭口不言,什么都不愿说了。”
李轻尘只听得心旌神摇,喃喃道:“我爹只跟这位前辈学了一年武功就这么厉害,那这位前辈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程度?”甄默龙道:“只能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了。”
李轻尘其实早已猜到,但还是追问了一句:“甄大叔,这位中年人就是那位去过孤鸿岛的前辈吗?”甄默龙点点头道:“正是。”李轻尘又问:“我爹跟这位前辈的这些事情,都是你亲眼所见?”甄默龙摇头道:“我那时还没遇到你父亲呢,这些都是我们结为兄弟之后他跟我说的。”
他翻了翻身,好让身体躺得更舒服一些,又继续说道:“你爹遇难之前,特意叮嘱我找到你和你母亲之后,一定要带着你去拜见这位前辈,让他教你武功。此时他才告诉我那位前辈的住处是雁荡山龙湫崖,之前他迫于师命,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位前辈的下落,只是眼看自己在劫难逃,才终于对我吐露了实情。”
李轻尘道:“那你后来还见过那位前辈吗?”
甄默龙道:“我从荆门逃出来之后,先去了小河村,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但既然你和你母亲死不见尸,我便怀着万一的希望流落江湖,四处打听你二人的消息。
我也曾根据你父亲的指点去了雁荡山,但我在山上找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把整座山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位前辈的踪迹,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下山,继续寻访你和你母亲的踪迹。
两年前,我在泰山脚下被‘神刀门’的四大护法之一的‘一刀知秋’倪战率领十几个好手围攻,这些人卑鄙无耻,竟采用车轮战术,一有人被我打倒立刻就由另外一人替补上阵,总是保持着三对一的局面。
那倪战并不亲自出手,只是在旁边笑嘻嘻地用猫捉老鼠一样的眼光看着我,他是自觉胜券在握,存心要将我累到筋疲力竭才肯罢休。
我接连打伤了他们三名好手,但形势却没有发生任何改观,此时我虽然招数不乱,但气力已然渐渐不济。我心知今日很可能无法幸免,但还是一言不发,咬牙狠斗。
我们相斗的地点就在泰山脚下官道旁的一个小树林里,平日这里行走的人本就不多,神刀门有恃无恐,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根本不怕官府来管,偶尔路过的行人看到这番情形,早已远远避开,唯恐惹祸上身。
正在这时,只听得马蹄得得,一辆马车从官道的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马车的车棚好大,用黑布盖得严严实实,似乎颇为沉重,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子,走得不紧不慢,看起来颇为费力。
一个面容清瘦的青衣男子斜坐在驭位上,手里拿着一杆长鞭,神情慵懒,任由马匹拉着车子顺着官道直往我们这边走来,没有丝毫停下或者躲避的意思。
倪战身边一名正在观战的灰衣汉子走上几步,对着那男子喊道:“此路不通,要命的赶紧掉头。”那男子冷冷地道:“你打你的架,我走我的路,大家各干各的,凭什么要我掉头?”他的面容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但声音却有些苍老。
那灰衣汉子闻言大怒,拔出腰刀叫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身形纵起,挥刀往男子头上砍去。只是他刚一落下就连人带刀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似乎被人点了穴道。
神刀门的另一名大汉连忙上前将灰衣汉子扶了起来,一面指着那男子骂道:“你这老小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哑了,身子一软,正好将灰衣汉子像叠罗汉一样压在身下,再也爬不起身。
这一下群情耸动,这两人为何会倒下去,是被什么暗器所伤,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倪战右臂一张,拦住正要上前解救那两人的同伙,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并肩子一起上,先废了甄默龙再说。”
话音刚落,他的手中就多出一柄冷气森森的单刀,寒光一闪,往我的肩头劈到。其他原本围观的人经他提醒,除了那三个被我伤到的人之外,全都亮出家伙,一齐向我杀了过来。
我奋力招架,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大腿上就被倪战砍了一刀,好在我及时躲闪,伤口并不算太深,但行动已经大为迟缓,不一会的功夫身上又吃了一鞭一剑。
我知道今日凶多吉少,想到尚未完成你爹的嘱托,心中愤懑无比,忍不住大吼一声,右臂斜斜上扬,左臂下沉,指尖从右臂肘弯处疾穿而出,分袭倪战的眉心和膻中要害,存心想要跟他拼个同归于尽。没想到倪战竟然被我逼得连退三步,他冷哼一声,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又挥刀攻了过来。
那马车上的男子一声轻咦,我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人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眼前刀光一闪,原来倪战见我突出重围,转身向我砍出一刀。
我闪身避开,回了一招“春雷乍起”,那男子又“咦”了一下,似乎颇为意外。倪战单刀一圈,不仅逼得我拳招落空,刀势未尽,又逼得我往后退了两步。只是我右腿受伤,行动不灵,这一退并没有完全躲开,眼看着刀锋往头顶落了下来,我心中一叹,闭目待死。
耳边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单刀从我的肩膀外侧劈下,竟然没有砍中我,这一下大出我和倪战的意料,我们两人同时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青衣男子已经站在我身边,对我道:“刚才你为什么不使‘犀牛望月’,偏偏要用那招屁用没有的‘春雷乍起’?”我心中一愣,“犀牛望月”是什么招数,我可不会啊!
那人见我不说话,又道:“他这招‘无边落木’往你劈过来,你只需使一招‘彩凤飞翼’,便能逼得他弃刀认输,你为什么不用?”我心中更是糊涂,“彩凤飞翼”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让我怎么使呢?
我这时才注意到神刀门的人除了倪战之外,其他人全都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站成错落不齐的一圈。
那青衣男子见我并不说话,对倪战一招手道:“来,你们俩继续打,让我瞧瞧。”倪战脸上如罩寒霜,拱手对那人道:“不知大侠高姓...”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不耐烦地打断:“别废话,赶紧打。”说完他还指点起倪战来:“你先用一招‘大漠孤烟’切他右肋,再转‘长河落日’攻他小腹,且看他如何应对。”
倪战面带尴尬,犹豫了半天,还是挽起刀花,往我右肋劈来。我身子一转,一招“春燕剪尾”,两腿交错踢他握刀的手腕,双手一上一下护住胸腹,以防他再使那招“长河落日”。
没想到倪战的后招尚未使出,那青衣男子便道:“错了错了,真是乱七八糟。”我和倪战相对愕然,都不知道他到底说谁错了。
青衣男子对我道:“他使‘大漠孤烟’,你何必用‘春燕剪尾’攻他手腕,更何况你腿上受伤,能有多少威胁?应该直接使‘分曹射覆’,双手分袭他上中两路,便能逼得他回刀自保,那招‘长河落日’他想使都使不出来。连这都不会,你也忒笨了!”
我这才知道他是在说我,忍不住道:“你说的那些招数我听都没听过,怎么使?”
青衣男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又会使那招‘心有灵犀’?”
我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我用来逼退倪战的那招并不是我的本门功夫,而是我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你爹在练功,觉得这一招既精妙灵动又简洁易学,便偷偷记在心里。只是这一招虽然威力惊人,却与我所学的武功不合,难以融会贯通,因此我几乎从没用过。没想到刚才情急之下使出来,竟然一举逼退倪战,令我惊讶不已。却不知为什么此人竟然认得此招。
我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现,叫道:“难道前辈就是李随风?”
那青衣男子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李随风,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使这招‘心有灵犀’?”
我心中极为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四处寻找这位前辈不见,没想到却在这里不期而遇,刚才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已被神刀门的人杀了。
我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到:“李大侠,我终于找到你了。”李大侠似乎有些不耐烦,左手一挥,一股劲力隔空传来,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问我道:“你到底是谁?”我道:“我是李存孝将军的结拜兄弟甄默龙,李将军临死之前托我一定要找到您...”
我还没说完,李大侠惊道:“存孝死了?他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倪战突然举起手中的刀,向李大侠和我各劈一刀,刀势凌厉之极。我刚来得及抬起头,就看到倪战庞大的身躯凌空而起,落在十丈之外,那柄单刀紧接着落下,正好斜插在倪战的两腿之间,将他的裤子割出了一条大缝。
李大侠对倪战道:“我数十下,你要还没跑出我的视线之外,我让你这辈子再也碰不了女人。”说完就举起右手,嘴里数道:“一。”同时屈起右手的拇指,紧接着数一声就曲一根手指,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慢。李大侠的无名指刚刚屈下,倪战就已经没有了踪影,连他的部下都不管不顾了。
李大侠对我呵呵一笑,道:“这家伙极是好色,用这招吓他最为管用。”他的神情里竟然带着些许调皮,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接着他又挥了几下衣袖,一阵劲风过去,那些被点了穴道的神刀门弟子纷纷恢复了活力。李大侠对这些人道:“回去告诉莫同,下次再敢追杀甄默龙,我就上哀牢山把他的胡子拔得一根不留。”
“天罡刀”莫同乃是神刀门的门主,仗着一把天罡刀打遍西南无敌手,最近几年神刀门扩展极为迅速,势力已经延伸到了湖广甚至闽南一带,在江湖上声威赫赫。
莫同除了刀法厉害,颏下三缕长须长得蓬勃飘逸,颇有三国时期关二爷的风采,莫同一向对其视为珍宝。李大侠竟然拿他的胡子开玩笑,对其的轻视之心不言而喻。
那十几名神刀门的弟子方才身子虽然不能动,但对李大侠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的,当下一句话都不敢说,慌忙扶起那几个被我打伤的同伙,转眼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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