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
萧伯纳说:“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人是充满欲望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魂牵梦绕。
贾平凹的中篇小说《黑氏》,给我们讲了一个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之初,在那个一切都遥遥欲试的年代,年轻的村妇黑氏经历了两段不完美的婚姻。
长得粗笨的黑氏,是个情感世界极为丰富的女人,自我意识觉醒后,不再满足温饱和物质生活富足的她,听任欲望和情感的驱使,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内心安定下来。
于是,在一个月夜,她抛下第二任丈夫和辛苦得来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跟情人私奔了。
尚处于依附状态,独立意识还不够强的黑氏,她欲望挣扎的路究竟能走多远?连作者贾平凹也无法说准。
所以,在小说的最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开放的结尾。
黑氏的未来能否幸福,贾平凹让读者自己去解读。
一段被抛弃的婚姻,给了黑氏自证魅力的机会
黑氏是个生得“粗、黑、手脚肥胖”的女人。
深山的娘家穷,所以便想方设法给她找了个山外的婆家,黑氏的男人比她小好几岁。
嫁给小男人,在娘家人眼里,黑氏像是掉进了福窝。可对黑氏来说,嫁进婆家虽然衣食无忧了,但却活得失去了自我,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
小男人不仅不爱她,还因为贪恋别的女人,经常打骂她,公婆更是因为娘家穷,不停地嫌弃她。
一到晚上,不管她白天多么劳累,小男人都要缠她。小男人折磨她时,嘴里还要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黑氏因此屈辱得泪水横流。
活得屈辱的黑氏,唯一的安慰,就是来自邻居木犊的关心。
黑氏的公公是镇上的信贷员,借着信贷员的职位发了财后,他卖掉老屋,把全家搬到了镇上。
小男人沾父亲的光,成了镇上小学的体育老师。
当了老师后,小男人的工作体面了,晚上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偶尔回来一次,他会用更加粗野的办法折磨黑氏,他叫一声别的女人,黑氏就得应一声。
黑氏气愤不过,发恨地回他:“她是她,我是我,你有本事寻她去”。她的话提醒了小男人,让小男人找到了借口,夜里便不再回来。
小男人一直不回家,黑氏心里生疑,晚上便寻到学校。在校门口,她遇到了校工来顺。
来顺看黑氏可怜,就把小男人夜夜和乡长女儿在学校宿舍鬼混的事告诉了她。
善良的黑氏不想把事情闹大,为了保住自己的婚姻,她没有对外声张,只是晚上去学校捉了一次奸,期望小男人就此收手。
可她低估了人性的恶,小人仗着爹的财力,乡长女儿仗着爹的权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被黑氏捉奸在床后,两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
黑氏心里的苦无人懂得,痛苦到不能忍受时,她只能向知情的来顺哭诉自己的委屈,惹得来顺时常陪她掉几颗眼泪。
纸终究包不住火,木犊从别人口里听说黑氏和小男人的事后,找到学校把来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埋怨来顺,不该把实情告诉黑氏,害得她伤心的不成人形。
心生愧疚的来顺,想出一个自认为可以帮黑氏挽回小男人的法子。
晚上,他和木犊蒙了面伏在路边,把要去和小男人鬼混的乡长女儿揍了一顿,在乡长女儿脸上抓出几缕血道后,木犊还骂了一句:“你既不要脸,就抓了你这皮”。
两个男人的无脑冲动,不仅没有挽回黑氏的婚姻,还把木犊送进了拘留所。
乡长女儿报了案,说罪犯的声音像木犊,木犊供认不讳,被拘留十五天。
小男人正好趁机把黑氏扫地出门,并用最快的速度和乡长女儿结了婚。
被扫地出门后,黑氏没有回娘家,她从镇上搬回村里,借住在生产队闲置的场院里,开始了自力更生。
黑氏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离开小男人家,她不仅没让自己活得可怜,反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先前以为女人离了男人,就是没了树的藤,是断了线的筝,如今看来,女儿也是人,活得更旺势”。
晚上,黑氏一个人无拘无束地躺在烧得滚热的炕上,听着河里汩汩流动的河水,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我难道就剩下不成”?
第二天,她揽镜自照,发现自己并不丑,脸虽然黑点,但比在小男人家光润多了。
这期间,不时有人上门提亲,来顺和木犊也暗中喜欢着,关心着黑氏。
心思细腻,懂女人心的来顺,总会给黑氏一些意想不到的感动:
再到地里去,两天前刨了一半的地,只剩下了一小半,黑氏生疑,馍不吃有人会吃,地不刨也会有人来刨?这人是谁,如此亲善?夜里是二十九,乌云吞了月亮,黑氏再去刨地,地畔上有个黑影,忽大忽小,她径直过去,刨地人竟是来顺。
而憨厚木讷的木犊,从拘留所里出来后,虽然没再露面,却也在暗地里默默关心着黑氏。
有天夜里发大水,黑氏到地里放水,一到地里,就看见木犊已经在那里忙活了,她的心为之一暖。
木犊的默默关心,来顺的暗恋,给了黑氏自证魅力的机会,让她变得自信起来,她的心里开始有了幸福感。
这份自信和幸福感,激发了黑氏寻求自我价值的欲望和勇气,让她迅速从不幸的婚姻里振作起来,开始追寻下一站的幸福。
第二段婚姻的苦闷,给了黑氏出轨的借口
黑氏虽然生得粗笨,却是个情感细腻丰富的女人。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她,面对来顺和木犊,内心是矛盾纠结的。
她喜欢来顺的能说会道和善解人意,但又惦念着家里有个驼子老爹的穷小子木犊,并时常感念他默默为自己遭了若干罪。
来顺让人拿了三百块钱上门提亲时,黑氏拒绝了,木犊的驼子老爹让人拿着二百块钱上门提亲时,黑氏却“噗”地一声笑着答应了。
经历了第一次婚姻的屈辱,下一段婚姻里,黑氏需要的是被尊重和安全感。
木犊虽然憨厚老实有点木讷,却能给她想要的安稳生活。来顺虽然能说会道,善解人意,但家不在本地,且有些圆滑,嫁给他没有安全感。
利弊权衡之下,黑氏舍弃来顺嫁给了木犊。
婚姻初始,木犊也确实没让黑氏失望,为了摆脱贫困,让黑氏过上和在小男人家一样富足的生活,他跟着村里的王老七去了山外的黑煤矿。
半年后,他怀揣两千多块钱回来了,夫妻俩从此出人头地,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
在小男人家长期耳濡目染,黑氏懂得怎样和人周旋,她得体应酬,木犊勤恳能干,在夫妻俩的辛苦经营下,饭馆的生意蒸蒸日上,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足。
人都是充满欲望的动物,在第一次婚姻里,黑氏虽然饱受屈辱,但跟着婆家,她过得是富足的生活,所以嫁给木犊后,黑氏渴望安稳的同时,也想过上像在小男人家一样的生活。
所谓幸福,就是欲望得到了满足。
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欲望得到满足的黑氏,脸也不像以前那么黑了,她的身上多了些迷人的风姿和妩媚,来饭店吃饭的人,都愿多看她几眼,多逗留一会。
来顺空闲时,也常来饭店帮忙,并不时地与主人和店员调笑。木犊知道来顺也喜欢黑氏,娶了黑氏后,他总觉亏欠来顺,因此对来顺他一直心怀感激。
得到店主的纵容,来顺在饭店帮闲时,可以不用付账随便吃喝,几杯热酒下肚后,他常常眼睛痴痴地对着黑氏发呆。
饭店从一间扩成三间后,生意越发的兴隆,黑氏夫妇常常忙得人仰马翻,为了减轻负担,黑氏请来了厨子和帮佣。
黑氏是个感情世界非常丰富的女人,除了渴望物质生活的富足外,她更向往情感和心理上的满足。
她原本以为请来厨子和帮佣,木犊就会从繁忙的劳作中解放出来,可谁知,木犊一直不肯闲下来。
长久以来的贫困生活,让木犊心中始终有种对生活和物质的担忧。
对他来说,人生最要紧,最有趣的事,就是不停地劳作,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感到安全,才能消除对世事的担忧和恐惧。
三十多年物质生活的贫瘠,让木犊的精神世界一片空白。
在夫妻感情上,探索过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后,生活对他来说便索然无味,和黑氏在一起,并不比他在饭店忙碌更有意思。
只知像机器一样劳作的木犊,让正值壮年的黑氏倍感无趣和冷落。
黑氏多次试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木犊的麻木和木讷,没能让她得到任何回应。
黑氏想和木犊一起吃饭,他端起碗便跑到外面找人边吃边聊,黑氏想和他说会体己话,他觉得两人之间除了饭店的事外,没什么可说的。
晚上,夫妻两人一个看店一个看家,对黑氏情感和生理上的呼唤,木犊始终视而不见。
黑氏是个身体极为健壮的女人,她有女人正常的情感和生理欲望,木犊的麻木和不解风情,让她长期处于一种心理和生理的饥渴当中。
这种不健全的夫妻关系,让黑氏女人的欲望一直得不到满足,使她长期在焦渴中不停地挣扎着。
久而久之,黑氏那颗骚动不安的心,只有在善解人意的来顺那里,才能得到抚慰。
于是,出轨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欲望骚动下的私奔,注定是一场苍白的轮回
马克吐温说过:“狂热的欲望,会诱出危险的行动,干出荒谬的事情来”。
黑氏自始至终期盼的不是物质的富足,她要的是情感及生理上的愉悦和满足。
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她的内心一直在饥渴中挣扎着。
这时,她就会常常想起来顺,因为心中的同情和权衡,第二次婚姻选择时,她错失了来顺,那份滑过的情感时时困扰着她。
“从窗子往外看夜空,星稀月朗,银光泻炕。千声万声为丈夫祈祷,却每每在黎明之中,听到学校的钟声,婉转凄凉,像一首悲悲的歌”。
木犊下煤矿拿命挣钱时,黑氏在为他祈祷的同时,总是忘不了来顺敲出的那婉转凄凉的钟声。
来顺虽然人穷,但他圆滑乖觉,很会讨人欢心,黑氏嫁给木犊后,他把相思的痛苦都写在脸上,让黑氏总觉得亏欠了他,忍不住的要同情他。
“女人之所以成为女人,自多了一份比男人所没有的柔水一般的同情心,她满足于男人对她的爱悦,一个动作,几句言语,就可以换得万般感念”。
来顺不仅获得了黑氏的同情,而且总能恰到好处地明白黑氏的心,并且不失时机地赞美她,让她内心的欲望得到愉悦和满足。
在他的赞美和体贴里黑氏步步沦陷。
她的内心时常腾起一种追逐爱情的欲望。
和黑氏在一起,来顺总是表现出乡下男人少有的温柔和文明,这个强有力的男人,没有木犊那种粗暴,对她耐心抚爱,一派文明。
“男人,若野蛮无赖式的一味施侵略政策,女人的感念就会随之消失,但乖觉的男人则来一种小技,那女人的柔水就海一样深,四处流溢”。
来顺用甜言蜜语和锲而不舍的追求,牢牢拴住了黑氏的心,让她在欲望和情感的漩涡里挣扎不已。
起初,一想到来顺,黑氏还会竭力以排外的警惕来完满自己对丈夫的忠诚,但是在来顺花样繁多的情感攻势下,黑氏的心理防线逐渐塌陷。
在她的心里,对得起木犊,就委屈了来顺,也委屈了自己。对来顺,她心中始终有一种愧疚:“他说到底是个好人”。
当初二次重嫁时,如果不是同情和感恩占据心理,她极有可能嫁给了来顺,这个念头始终盘踞在黑氏的心中久久不散。
人的欲望如同牙膏一样,当它被挤出来之后,很难再挤回去。
所以,在八月十五的团圆夜,黑氏抛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和来顺远走他乡。
来顺对黑氏到底有多爱?他对黑氏的感情有几分真,处在欲望冲动中的黑氏不一定弄得清,就连来顺自己也未必明白。
因为在来顺的交际范围内,黑氏是他唯一能抓得住的异性。
所以他才用他的善解人意和甜言蜜语,一步步拿下黑氏,即便是在黑氏嫁给木犊后,他一样紧追不舍。
如果黑氏能抛却欲望的冲动,沉下心来仔细想想,她就会明白,当初她选择木犊,同情心仅仅是一部分。
她之所以在利弊权衡后舍弃来顺,是因为在她心里,木犊和来顺比更加踏实勤恳,更让她有安全感。
只是后来,金钱蒙住了木犊憨拙的眼睛,黑氏凋零的心渴望春天,才给了来顺机会。
黑氏欲望挣扎的路究竟能走多远,从小说的结尾,我们可以大体猜测到。
小说的结尾,黑氏和来顺在私奔的路上,苟合于瓜田的草棚里,被人发现后,被用绳子拴在一起,为了惩罚他们,村人泼了他们一桶凉水......
这一桶凉水会不会浇灭黑氏的欲望之火,有些读者可能已经想到了,因为黑氏被来顺拉着拼命跑向远方时,心底升起一片迷茫......
这片从心底升起的迷茫,预示着黑氏欲望挣扎的路,不会走得太远。
虽然贾平凹最后用了一个开放的结局,但在他的小说里,黑氏始终是以依附男人的角色活动在小说中。
她看似一直在摆脱男人的压迫和婚姻的禁锢,实则是始终在离不开男人的痛苦中挣扎着。
因为她有限的生活经验和狭窄的生存环境,已经限定了她成长的天花板,无论她怎样奋不顾身的追求和私奔,都注定是一场苍白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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