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我要跟那个混蛋离婚。冬青撸起袖子，把胳膊上的伤给她娘看，全是一道道血印子。
其实她娘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了她脖子上被掐过的一道道紫痕。但是她只有流泪。
要是真离了的话，咱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你前脚离，后脚你大伯家就会来要房子，咱去哪儿住？
再说，现在都有孩子了，再忍忍。
冬青家住的本来是冬青爷爷的宅子，爷爷在世时，说这宅子送给他们家了，但是爷爷去世了，冬青爹一死，大伯就翻脸了，说这宅子本来就该他继承。
死无对证，冬青娘和冬青两个人整天哭，想不出办法。
只要冬青大一些，一嫁人，大伯肯定想尽办法把她娘赶出去，独占这宅子。
听说这块要拆迁了，大伯占了宅子，到时就能换两套房子。
招女婿的办法是冬青她娘想出来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保住宅子，还可以留在这里让女婿给她养老。
冬青开始不愿意，但是后来谈了好几个，一听说她还有个病怏怏的娘，就都退缩了。
婚姻是很势利的，谁愿意娶个累赘呢？
冬青不得已，同意了她娘的办法。
在农村，招赘的女婿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老实得近于窝囊，另一种则是暴戾得近乎残忍。
赵永胜刚来的时候，冬青以为他是第一种。他不多话，见人笑眯眯，勤勤恳恳在地里干活。
看来是个老实人。只要脾气好，日子过得下去就行，爱情那东西，能当饭吃？三婶说。
她渐渐地死了心，一心一意跟着赵永胜过日子。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
赵永胜的本性却开始露出来了，先是嫌弃一家人都依靠他，老太太整天病怏怏的，白吃饭。她又得照顾小孩子，地里的活全靠他。
像我们村里，上了岁数的人，怕给儿女增加负担，都到深山里等死。你别以为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
她娘在隔壁听见了，没吱声。冬青不愿意了，你什么意思，嫌我妈累人了，又没让你伺候，再说，地里的活儿我也没少干啊。
赵永胜气哼哼地摔门而去。
冬青他娘坚持搬到屋后的一座土坯房里住，那是早年他爷爷在的时候放杂物的，已经废弃多年了。窗户还是木制的，呼啦啦透风。
这里怎么行呢？冬青坚持不让，这个家是我们的，四间房子，又不是住不开。再说了，你搬出来，村里人咋说我？
冬青他娘边扫蜘蛛网边说，我要是在那里，他天天跟你闹，你就过不了安生日子了。我还能活几年？我说自己愿意搬出来的，谁也不会说啥的。
分开过，冬青娘自己做饭，冬青只是包饺子的时候，给送一碗过去。
孩子哭了闹了，赵永胜烦得不行，冬青说他两句，就开始摔盆子砸碗，要不就是黑着脸不说话，家里整天像下霜的一样。
三婶你当初还说他脾气好呢，你看看把家里砸的，日子长了本性就露出来了。冬青说。
以前看他坐公交去县城，后面的人插队，一把把他搡到了一边，他也一声不吭，谁想到竟是个人前窝囊人后横的主儿呢。
三婶又安慰她，这算什么，你三叔还常揍我咧，一辈子不也照样过来了，男人嘛，哪有没有脾气的。
这不不久，赵永胜就动了手。
2.
孩子会走了，冬青整天长在地里，就把孩子交给她娘看。
赵永胜却开始天天打麻将，夜里也通宵。
冬青说了多少次，他也不听。地里的野草疯长，盖过了禾苗。冬青让他去打药。他甩了脸子，一年到头扎在地里，天这么热，你想热死我啊。
冬青只好自己背着药桶去打药。
正是炎热的七月，冬青在地里晒了一天，头晕的厉害。胳膊累的酸疼，就往地头上去休息。
对面地里的张耀提着空药桶来了，还没打完？你可在地里待了一天了。
嗯，冬青擦擦脖子里的汗，今天看来是打不完了。
张耀说，你家男人呢？收完麦子就没看见他下地。这么热的天，还让你一个女人来打药。真不是东西。
冬青笑笑起身，天黑前还能打两桶，打到哪儿算哪儿吧。
张耀扯过药桶的带子。你歇会儿，我给你打吧，天黑前保准打完。
冬青说那哪行？张耀没说话去河边兑水去了。
张耀打得很快，天刚擦黑就打完了。
他把药桶递给冬青，下次让你男人来，不能惯他一身臭毛病。
冬青回到家，冷锅冷灶，赵永胜还没回来。
她渴的嗓子冒烟，想喝口水，暖瓶全是空的，她只好到院子的水缸里舀了一舀子凉水喝。
这时赵永胜黑着脸回来了。
今天撞了什么邪，手气这么差。他嘟囔道，做饭了吗？快给我盛饭，我一会儿还得去。
没有，我刚回来。冬青没好气地说，今天又输了多少？
两百多。那你快做饭，我躺会儿去。赵永胜转身往屋里走。
冬青急了，两百多，我们一年才挣多少钱，你一天两百两百地输，这日子还过吗？
又不是每天输，你吼啥。我今晚上就赢回来。赵永胜皱着眉，赶紧做饭，别唠叨。
冬青把舀子一摔，你自己做去，我今天打了一天的药，差点中暑，要不是人家张耀帮忙，我现在还回不来呢，还要饭吃。我是供了个祖宗吗？
赵永胜急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就往墙上磕。她的额头碰出了血。
你不看看，你们家要是没有我的话，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孤儿寡母的，谁看得起你们。
冬青的喊叫引来了她娘，她带着孩子刚从外面回来。
别打了，别打了，冬青娘哭道。孩子也在一边拽赵永胜的衣服，别欺负妈妈。
赵永胜停了手，骂咧咧地进屋去了。
冬青摸着磕肿的额头，说，妈，你看这哪是招养老女婿，不是引来了一头狼么？
冬青娘捂着脸哭了。
3.
动手了一次，就开始了无数次。赵永胜在外面输了钱，或是受了气，回来就狠狠地揍冬青。
离婚的话说了无数次，赵永胜说，你要是敢离婚，我就杀了你全家。包括你儿子。
冬青娘劝她忍着，等孩子大点儿就好了，要是离了婚，孩子在咱村一辈子抬不起头，以后上学受欺负，就是大了也不好找媳妇儿。
是的，她可以忍受那些流言蜚语，但是孩子不能。再说，孩子那么小，有个坏爹也总比没有爹强吧。
她忍着，有时候还手，被打得更厉害。
人在绝望的时候，就会找寻各种支持和安慰。冬青对生活无望。有人让她信佛，她就信了佛。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诵经。后来有人让她信天主，她就在家里摆了一圈圣母的雕塑。后来她又信上帝，每天晚上跪在床上流着泪祷告。
她想不管是佛，天主，上帝，总有一个会救她的吧。她虔诚地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冬青开始对生活有了希望，每天忙得团团转。男人的打骂也不再放在心上，她把一切交给神灵。
她有时候甚至还求上帝宽恕他的罪恶。
4.
这天，天还没黑，赵永胜就醉醺醺地回来了，眼珠子都喝红了。
孩子正在树底下玩，冬青娘串门去了。
他踉踉跄跄地过去，孩子吓得哇一声哭了。
冬青赶紧过去，抱住孩子，你喝多了就回屋去，别在这里吓唬孩子。
这是我儿子，我看看怎么了？他伸出大手，孩子拼命往冬青身后躲。
出来，儿子，怕我干嘛？是不是你娘说我坏话了？他直起身子，指着冬青，说，你是不是在孩子跟前骂我了？
冬青没理他，抱着孩子要回屋。
赵永胜怒了，一把扯过冬青的胳膊，你说话啊，现在连跟我说话都烦了吗？
他一脚踢倒了凳子，上面的佛经掉到了地上。
我今天非治治你这目中无人的毛病。他一脚把冬青踹到了地上。接着拿了根绳子把她捆起来吊到了树上。
你干嘛？赵永胜，孩子在这里，你别犯病。冬青使劲挣扎着。
我看是你整天信神弄鬼地搞得我一个劲儿地输钱吧，我就看看今天谁来救你，是你信的菩萨还是上帝？
他找了根赶牛的鞭子来，一鞭子狠狠抽到了冬青身上。
孩子坐在地上大哭。
冬青娘喘着气跑来的时候， 见冬青被吊在枣树上，衣服被打得七零八落，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
地上未熟的青枣和叶子铺了一地。
冬青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她娘每天拖着病怏怏的身体给她做饭，在她身边哭一会儿，然后再去照顾孩子。
5.
冬青在床上爬起来的第一天就去橱子里找结婚证，这次，她一定要去离婚。
赵永胜见她出来，这次来真的？你不管你娘了？要是离了，你们都活不下去。
冬青推出自行车，都不活了也要离。
赵永胜跑到厨房，拿出刀，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
冬青不理他，推着车继续走。
赵永胜追出来，朝她肩膀上砍了一刀，叫道，那今天谁都别活。
冬青扔下自行车，逃出门去。赵永胜穷追不舍，她大喊着，救命，救命。
她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他追上了，后背又被捅了一刀。她趴在了地上。
快跑，冬青，快跑。这时冬青娘追上来了。她死死地抱住了赵永胜的腿。
冬青流着泪爬起来，趔趄着跑到一户开着的门前，插上门，然后倒下了。
冬青娘头上被砍了三刀，当场死亡。
冬青被送到医院，救过来了。
赵永胜被警察带走了，听说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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