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附近找了一家新的理发店,发型师从沙发里起身要我先洗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引我入洗发区。他的头发染成奶茶色,消瘦,麻杆似的。
围了围巾躺下,他打水到我头上问我温度是否合适?我说这是冷水太凉。不一会儿,水烫得让人想跳起来,我说太烫。水温终于调到合适了,开始抓我的头,指甲所到之处我仿佛看见头皮出现道道抓痕,就像春天那被犁过的麦田,一条条,齐齐整整。
我心里涌起换个人洗头的念头,正要说出口,想起贾母。(我听红楼梦有三四年时间,它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每当想对人发脾气,红楼梦的人物就能跳出来。想写诗,没有人物跳出来教你,你说奇特不奇特?)贾母那次在道观里,有个小道士莽撞,被王熙凤赏了耳光,贾母却说:"可怜见的,都是爹娘生养的,打了他,他娘可疼死了。带出去给他买点果子吃。"
贾母的这段话让我打消换人的念头,我问他:"你是新来的吧?""嗯,我刚来几天。""你看洗头能不能用指腹呀?你的态度挺好的,要跟师傅多学习,洗头也是技术活。""嗯,知道了。"少年愉快地回答。
在他给我洗头的间隙,我想起十几年前,我刚实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我们刚刚去医院实习,一天早晨我给一位老爷爷输液。爷爷的手臂黑瘦,就剩一层皱皱的皮包裹着骨头,血管不再充盈,似乎是河流干涸沉到地底下,寂静荒废。我进针一次,没打中,我抱歉地按压着爷爷的手背。爷爷说:"没关系,我的手不好打。"我换了一个位置,又没打中,我再次抱歉地按压着。
爷爷的家属冲我喊:"叫你们老师来,实习生打针就是不行,我们病人不疼啊?我们是试验品啊?"爷爷冲他们摆摆手,他看着我依然说:"没关系。"他的眼睛像牛的眼睛那样温良。我喊了老师进来给爷爷打针,自己在病房门口消化刚才的情绪同时给爷爷祈祷顺利输上液。
时间过去十几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爷爷的那双眼睛和他的那句"没关系"。医学生从实习生成长到专家,是无数的病人给的机会,方能熟悉熟练。发型师从洗头小弟到造型师,是无数的客人给的机会,方能熟悉熟练。孩子从幼儿到成人,是无数的事无数的人给的机会,方能成才。
当我们年岁渐长,愿我们的宽容之心也在长大,变得柔软善意。面对新人给他多一次机会多一点耐心。语言可伤人亦可暖人,可育人亦可毁人,愿我们可以口下留情,言里有情。
发型师给我理了个新发型,短短地精神极了,配上我这脸型特别像男生。他问我:"您还满意吗?"我说:"嗯,短短的挺可爱,下回能帮我剪得像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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