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那个叫我表姑的女孩,发微信给我说她要进城来找我,让我陪她去配眼镜。因为,她爸爸把配眼镜的钱打到了她的卡里,她不敢一个人去配眼镜,也怕迷路了。
有日子没见她了,不知她长成啥样了?
她是在城郊的五中上学,高一了。前两天,学校放高考假她已经回乡下去了。她说那天怕我没空,所以她直接回家了,周末才找我。虽然我周末也并没有空,但我还是答应周日陪她去配眼镜。
一直觉得,这个叫我表姑的女孩,能长成现在这样懂事乖巧的样子,太不容易了。
她的爷爷,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赌鬼酒鬼,赌博、欠赌债、赊账、酗酒、偷家里的东西去卖,还有打老婆,这是他生活的全部。在极度窘迫的生活中,她的爸爸在亲戚的帮助下,勉强上完初中,从亲戚家借了铺盖,去广东打工了。
那个赌鬼酒鬼,后来死于肝癌。她的爸爸,打工,替父还赌债。然后,寡言的她的爸爸,在她奶奶极度焦急中,娶了木讷的她的妈妈,生娃。
这娃小时候,稀疏的头发黄黄的,眼神里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畏惧。她从小就跟奶奶过的,父母依然在广东打工。她奶奶极其谨小慎微,对旁人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应该是还没从被家暴、被人半夜上门追赌债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我的印象中,觉得这女孩发生改变,是她上初三的时候。那时我们在亲戚家的酒席上相遇了,头发多了,黑了,齐耳短发,白色T恤,黑色背带裤,带着这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腼腆跟我们打招呼;她跟奶奶一起去的,也很会照顾奶奶。
周日,我到车站接她。不知道乡下开来的中巴车是怎么停的,根据她发来的图片,我七拐八拐地在车站里找她。
“表姑——”脆生生的声音。
我循声走过去。
“表姑你居然没认出我,真是桑心!”她语气表情都很夸张,跟其他同龄人一样。
“你这不是戴着口罩嘛!”
白色T恤,牛仔老爹裤,还戴着防晒手套。脚下是一蛇皮袋,她奶奶让带给我的青菜、茄子、南瓜、冬瓜……
路上,她问,理科班的男生都那么牛逼吗?我说,怎么见得?“一道好难好难的题,拿去问他们,都是咔咔咔就解出来了,我好自卑!”我嘴里对她说:“每个人的思维特点不一样啊!你会的那些,他们未必会呀!”我心里说,这么争强好胜,但是不是太盲目了些?也不想想自己小学、初中是怎样的环境怎样的基础。
到了视光中心,登记排队验光。“表姑,我好紧张!”那小表情,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她。
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儿,等待验光。
验光,试镜,付款。中午取眼镜。
“表姑,等下回去之前,可不可以带我去菜市场?”
“可以呀,现在就去。我也要买菜,咱回家做饭吃呀!你想买什么?”
“我想买几个鸡腿回去给我奶奶。平时她一个人在家,特别省,她都不买菜吃的。可我每次回家,她都买好多好多的菜!”
菜市场,放好车,我跟她并肩走着。“表姑,咱俩,好像姐妹哦!”
我心里暗惊,这小嘴儿,甜得!寡言爸爸木讷妈妈负负得正吗?
我做饭的时候,她说她好无聊,问我她可以做什么。我让她择菜洗菜。
她突然问:“表姑,你会不会下象棋?”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她的脸上掠过失望:“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走棋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输了!”好吧,女孩女孩,太想在新的环境中证明自己了。
她还一直戴着防晒手套,我说,你不热吗?我从来不戴防晒手套,我是连遮阳伞都懒得打的那一种。她说:“如果我能像你那样白,我也不戴呀!我又黑又胖!”吃饭的时候,还对自己的身材各种嫌弃。
聊着聊着,聊到她跟同学上街都去哪些地方。她说,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书店,如果上街没能到书店,心里就空落落的。我问她去过韬智书店没?那是市区最大的书店。她说没去过,我说待会带你去逛一逛。她两眼放光。
去书店的路上,她问我:“表姑,你喜欢董卿吗?”我说喜欢。她说她很想做董卿那样知性优雅的女性,对很多诗词对答如流。虽然自己这辈子达不到董卿的高度,但是努力接近。所以,她在学校是一有机会就往阅览室跑,一有机会就往阅览室跑。哎呀,这让越来越懒得读书的我,情何以堪!
到了书店,拿起书,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说,可惜没有阅读区。我指了指里面。我挑了我想买的书,看她看得那么入迷,决定把她扔书店里,我出去办一件事。
当我回到书店时,她嘟囔,这么快回来。丫头,该回家啰。
在买完鸡腿的时候,我问她,还需要买啥回去给奶奶吃不?带她逛了蛋糕店,她说都不适合奶奶。倒是想起了一样东西适合——汤圆。刚才就说好了,送她去车站的时候再顺陆进超市买。
从超市出来,是一溜成衣店,她目不斜视。我问她:“你衣服都在哪买的?”“拼多多呀!”“那你假期去你爸妈那边,也不买衣服吗?”“不买,店里的衣服都很贵。我也不想买太多的衣服。”这句话,让常常剁手吃土买衣服的我惭愧极了。
这个叫我表姑的女孩,就戴着新配的眼镜,拎着我送她奶奶的一箱罗秀米粉,还有鸡腿、汤圆,心满意足地坐上中巴车回家了。
我忽然忆起《石缝间的生命》这篇文章,觉得这女孩,就像是石缝间的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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