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老李三十年没有回老家了。自从三十年前老李发现自己不能生育，替别人养了一年的儿子，娶了一个别人的老婆。愤怒之下，办理了离婚手续，撇下老娘，独自一人南下闯荡。

说起老娘，老李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十五年前，老娘重病，老李硬是没有回去看她一眼，直到过世。不是当年她眼皮子浅，受了她嫂子的诱惑，图女家嫁妆，愣是将人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姑娘娶进门，七月早产，事发后，让老李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不过老娘过世后，老李心里落空空的，不是滋味，没了老娘，连怨恨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老李拼着当时的一股怨气独闯天下，硬是成了独霸一方的破烂王。这些年，酒店，餐饮，工厂一条龙产业，让老李混得风声水起，可内心越来越孤独，若大产业无人继承，也成了老李的一块心病。

老李不是没有女人，这些年跟着他的无非都是看上他的钱，想尽手段替他生儿子。

慢慢地老李就歇了这些心思，连收养儿子的心也冷却，一心扑在事业上。

近两年，老李越来越思乡了，可能是年纪大了，落叶归根，人总是到暮年就怀念那些失去的童年记忆。伤心的过往在尘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李的小侄子在他名下酒店做经理，小伙子能力不错，老李私下考察了多次，挺欣慰，虽然侄子不认识他，但并不防碍老李提携他的心思。

后继有人了，这是老李冒出来的念头，可能骨子里还有血脉这一传统思想吧。

老李叹了口气，对自己这一想法不置可否，但归家的心越来越急切。

老李订在了腊月二十六回家，准备在老家过个传统的春节，顺便考察下家乡。

秘书安排司机陪老李回家，被老李拒绝了，跟着工厂安排的返乡大巴一同回家。老李三十年前是挤着大巴南下的。三十年后坐着自己的大巴回家，也算是一种荣归故里吧。

老李多年未归，也不知要带些什么，干脆什么也不带，穿上工厂的工作服，坐上公司大巴。

大巴上有穿工服的，基本是四五十的老工人，年轻人都换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过年吗，当然要喜庆。

老李的旁边是位工厂的清洁工，姓刘，一攀谈，居然是同村的，跟他大哥家相距不远。

老刘絮絮叼叼说了儿子媳妇在城里买了房，贷了款，为了替儿子还贷，打算再干十年就回村养老。

农村养老条件越来越好，老刘一个劲儿邀请老李去他家走走，难得在外碰到一个村的，知根知底，远亲不如近邻嘛。

老刘是个热心肠的，听说老李多年未归，一直把老李送到大哥家门口才罢手。

大哥老了，走两步咳三声，嫂子还是那么精明，见老李两手空空，又穿着件灰不溜秋的工作服，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言冷语。

大哥家的房子是四层楼的小别墅，三个儿子一人一层，老俩口住别墅边的小偏房，留一层做待客用。

老李点点头，三个侄子还是挺能干的，挣了这么大的家业，光靠老俩口是撑不起来的。

大哥明白老李心中的苦，表示这么多年没回来并不怪他，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这里就是他的家，落叶归根，终究还是要归家的。

老李满眼含泪，大哥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大哥带着老李四处转了转，但大哥身体实在糟糕，走一步，喘两口，把老李心疼得不行，打算过完春节，无论如何也要大哥去大医院看看。

大哥说这是前几年修房子落下的病根。修个房子不容易啊，东拼西凑，省吃俭用，能自己上的决不请人。

还好这两年老三出息了，将修房的欠款还了。老大老二没读什么书，找个活干不容易，还要养活老婆孩子，修房子既没出钱，又没出力，老三媳妇一肚子意见。年头年尾不回来一次，见面就是抬杠，再加上你嫂子又偏心眼，一碗水端不平。大哥摇了摇头，满心无奈。

哥俩正说着呢，笛笛的汽鸣声打断了他们，

大嫂笑着迎了上去，原来是老三回来了。

老三看了眼老李，满是鄙视，不过掩饰得很快，满脸笑容地打了个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

不大一会儿，老大老二一家子也开着车子到了。

老李满是惊讶地看着院子里的三台车，虽然车子入不了他的眼，但侄子们的接地气的现代生活还是把他雷到了。

老大和老二对老李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哼了声，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晚上大哥安排老李住客房，遭到全家一致反对。

老大说，他住一晚没问题，但往后呢？谁供养他？

老二说，一看他就是个清洁工，穷到养老的钱都没有才回来的吧！

老三说，爸，我挣的是辛苦钱，家里房子四层，有两层是我的，给他住一层，我算怎么回事。

嫂子说，三十年都不回来，回来就跟乞丐一样，当我这是收容所呢。

门外的老李听得一阵心酸，在一家子为老李睡在哪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时，老李提着行李离开了，按照老刘留的大致方向走了过去。

到老刘家时，老刘一阵感慨说，

老哥咱俩做个伴儿吧。

老刘儿子媳妇是第二天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提着大包小包，吃的，喝的都有。

老刘儿子说，

他叔，咱爸不喜城里，您不嫌咱房子破旧的话，就住咱家，想住多久就多久，跟咱爸做个伴儿。

我爸闲不住，非得去打工，您啊，劝劝他，在农村养养花，种种地，不是更好？

老李在老刘老式的三间式瓦屋里，跟着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期间，老刘儿子全家还带着老李去附近亲戚家转了个遍，逢人就说是媳妇娘家舅舅。

让老李有种如家归至的感觉。

当秘书热情地被侄子全家领着来找老李时，老李才想起，忘了交待秘书是来老刘家。

老三看着秘书对老李毕恭毕敬，才明白自己这两年升职加薪这么快的原因在哪里啦，不是自己能力特强，是董事长是自己的叔啊。

在大哥全家讶异的目光中，老李带着老刘坐上了秘书的车扬长而去。

老李翻修了老刘的旧房，大哥不肯来城里治病，老李没办法，只能由他。

老三还是在原职位待着不动，老李再也没动过提携的念头。

倒是跟老刘一家走得很近，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四处转转，后来按照老刘的想法，在村里投资了种植基地，老刘儿子两口子回来帮忙打理。

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