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休假的时候,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
“出差?”
“不,回家”
“回哪个家?”
我一时无以应答,小家有妻儿,大家有双亲,回哪个家呢?一句话戳到了我心里的柔软。
我坐在车上,静静的望着窗外。脑海里不由想起上次回家的情形。
家里老屋年久失修,有些漏雨,计划许久要修缮,一直都没合适的时机。每每想起此事,甚感惭愧。好在终于有了时间,便踏上回家的路,以了却此桩心事。
一
工作地辗转十多个小时,从天黑走到天明,下了汽车,上火车,别了火车,又坐汽车,风尘一路,到家已是晌午时分,虽已立秋,中午的太阳依然几分骄热。到了村口,熟悉的胡同还有几座陌生的新房映入眼帘,这个季节,村里成年人大多外出务工,孩子们也没放假,本来就不大的村子显得几分冷清。走进胡同,直到快到家门口,才看到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我一看那是隔壁五奶奶。五奶奶今年80多了,只见她,一只手拄着拐杖,慢慢在挪,记忆里她的健壮能干和眼前的身影,怎么也对不上。我忙走上去,叫了声五奶奶,便伸手扶住她胳膊,她干巴的胳膊在粗大半袖袖管里显得是那样的纤细,胳膊上的肌肉不再有温暖的弹性,凉凉的。或许是听到了喊声,或许是感觉有人扶她,她迟钝的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一缕花白的头发贴在布满曲线褶子的脸上,眯着眼,瞅着我,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几张,发出含糊不清“额喔啊”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认出我来?她打量我许久,眼睛才从陌生泛起慈祥来。我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串香蕉塞到她粗糙而又布满细碎伤口的手里,她没有接,也没有推,许久,她颤抖着用右手费力地从一串上扯下两根,把其余的又坚定的塞回我的手提袋,她拿着两根香蕉,指了指我家,她才转过身,我想送她,她摆摆手。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蹒跚离去,映在地上佝偻的背影里,我仿佛看到了时间那狰狞的面孔。
后来我问母亲,五奶奶现在怎么不会说话,母亲告诉我,自从她中风后就这样了。我听后,便不言语。
二
和五奶奶告别,转身来到家了门口,发现院门口那棵大桑树没了。
原本一片树荫,存在时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没了,留下的那片空旷,突发显得它存在时空间的阔达了。
那是父亲十几岁时种的,今年,父亲都70了。这棵桑树也50多个年头了,我记得父亲曾说,这棵树等他百年后用,我给他说您就放心的让它长着吧,再过百年您都用不着它,说这话的时候,父亲还年轻。
树没了,只留下一个坑,还没被填平,坑底泛白的树桩裸露着木材的纹路,周围散落着些许锯末和木屑,这棵老桑树虽长了几十年,树干其实并不高,这倒反衬着它的粗壮来。或许是买家怕屈材就顺着树干向土里刨几十公分,才把树身锯断,于是就留下这个坑,在无声的告示着这曾经长过一棵大树。
记事起,这棵树就在那,陪伴我度过春秋几多,已无从算计。每年春天,它嫩绿的叶芽慢慢长大,阳光下,等树底下不再是光秃秃枝丫倒影的时候,总会从上面垂掉些许多丝线,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射在丝线上面,晶莹剔透,熠熠闪烁,每一条丝吊着一个或大或小不停蠕动的白青色幼虫,老人说,那是野蚕。怕虫的孩子拿着棍子,轻轻一碰丝线,就把一个鲜活生灵回家的路给截断,摔在地上的野蚕,挣扎着,扭曲着,无论怎样努力,都改不了,最终成了到处觅食鸡的美餐。后来,能看到的丝线越来越少,垂下来的高度也越来越高,在某个清新的早晨,突然发现,吊在那光秃秃的野蚕身上多了有个黑色的小包囊,包囊结实柔韧,野蚕舒适地躲在里面,相比早夭的同伴,如此归宿算不算是幸运呢,对于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生命体,能终老,便是上天的恩赐,前世所修之福吧。
如今,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看到垂下来的丝线,那是回去的时候都不在春天,还是回去的时间和次数太少,想想,愧疚便涌上心头。
有关桑树的特别记忆,除了些许野蚕,便是桑葚了。说起桑葚,就会想起已故的奶奶。奶奶曾说,这棵桑树是公的,按奶奶的言论,原来树也有性别。因为它每年结的桑葚都不多,有些年景甚至都没有。生活在农村里的孩子,对待桑葚不像现在城里人那么矫情。每到春末,油亮饱满的桑葚挂在枝头,下垂的枝干上,路人随手摘下几颗,在手里搓一下,就放在嘴里,轻轻一咬,浓郁的汁液顿时充盈口腔,甜甜的,忍不住用力吮吸,而后,桑子的颗粒在嘴里让你忍不住咀嚼起来,咯吱咯吱,吃了一颗还会吃第二颗,直到手指头嘴唇上被桑葚的汁液染成了紫红色,方罢休。
我想如果不是家里发生些变故,或许它依然自由自在的长在那里,晴日沐浴阳光,雨天滋润甘露,而现在只能说如果罢了。
三
我正想着,从虚掩的大门里面侧出半个身子,那是父亲,他一只手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从锅灶里清理出来的柴灰,一只手开大门,父亲看到了我,先是一愣,“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一句话,我一时有些不知怎么接了,父亲看上去,头发比上次看到的又白了许多,几乎全白了,胡须也像是有许久没有剃过,更显苍老。母亲或许听到了我和父亲的对话,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我,连忙走上来,责备中掩饰不住欣喜道:
“你看,回来也不说一声,回来的正巧,赶上吃饭”
她接过我的手提袋,转过身,向屋内缓步走去,我便随母亲进了院子。
父亲把灶灰倒在门口的菜园里,走进院子,把空篮子放在门旁边,连忙洗过手,就准备进厨房端饭,母亲在旁边说道,别着急,我再加个菜,说完又系上围裙忙活起来,父亲没有言语,便坐在灶门口烧起火来。
我的归来,平添二老的忙碌,此刻的我站在院子里,一时无措,倒像个客人来。
吃饭间,母亲把修房子的事给我细说了一遍,父亲很少插话,吃完饭,我就按母亲的吩咐去邻村找修房子的师傅。我准备起身,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让我等下,他缓步去了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包香烟,硬要塞到我手里,或许是知道我不抽烟,又怕身上不带,出门丢了礼貌。其实我身上是带着的。我告诉他我身上有,父亲看了看我,良久,才把烟收了回去。
未完
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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