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梅,阳光总算酣畅淋漓了一把,又是委屈又是放肆,火辣辣地,关照着城市的每寸角落。陶无忌出了陆家嘴地铁站,再换“金融城1号线”。去年入行的学长教的,网上Down个公交APP,掐好时间坐车,天热,少走几步是几步。两站路,下来便是S银行上海分行。偌大一座高楼,前庭空阔,艺术喷泉,浅灰色的玻璃幕墙。楼顶那个蓝色的S标志分外显眼。上前几步,保安从人流中迅速分辨出陌生面孔,示意他站定。
“哪个单位的?”
陶无忌亮出实习证,“今天报到。”
“挂在脖子上!”保安响亮地叮嘱,“——进去吧。”
陶无忌应了一声。挂绳有些短,他原地摆弄一阵,挂上。又整理一下衬衫领口。
忽的,身后“扑通”一声巨大的闷响,似有重物坠落。未及回头,已有人嘶声尖叫起来:“啊——”陶无忌转身,地上躺着一个人,脸朝下。身体兀自扭曲几下,抽筋似的,随即才完全不动。血竟是不多,点点滴滴的。陶无忌呆了几秒,心一沉,下意识地往后退,脚在台阶上绊一下,差点摔跤。刚站稳,又被人撞了一下,跌在地上。周围瞬间乱成一团,人们先是惊叫着散开,不多时,又渐渐围拢来。
“是戴副总——”慌乱中,听见有人道。
许多年后,陶无忌回忆起这入行第一天的情形,觉得忒重口味了。统共300名大学毕业生,青涩面孔你看我,我看你,没到开大会,小道消息已听了一圈。金融这行的险恶,之前也不是没有耳闻,但哪及得上这么血淋淋的第一课。警车、救护车把方圆几百米都戒严了,不出不进。阵仗有些骇人。胆小的连眼泪都吓出来了。据说是受贿,拆借过桥那套,家中搜出来好几箱现钞。大学里都是纸上谈兵,术语堆起来的纸老虎,案例再骇人,金额再大,都是虚的,摸不到触不着。眼下才是落到实处。前台点钞机上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哗哗流水般进出。空气里的味道也与别处不同。再是人声鼎沸,也隐约透着生铁般的凌厉的气息,仿佛与尘世格格不入似的。另一个天地。
一上午都有些懵。下午开新员工见面会。人力资源部的葛处长主持。各人做自我介绍,轮到陶无忌时,他站起来微一颔首:“陶无忌,财大毕业,山东潍坊人。”
“我记得你,”葛处长拿钢笔朝他一指,“——有个大侠的名字。”
陶无忌认得葛处长是面试官之一。面试那天因为苗彻在场的关系,他表现得有些过头,像忒入戏的演员,用力过猛,反倒失分了。他直截了当地表示,想进审计分部。在场几人,除了苗彻,都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为什么?”葛处长问他。他回答:“审计专业性强,同时又必须熟悉行里的所有业务,另一方面,除了过硬的专业素质外,还要求员工有魄力、决断力和坚定的职业操守。我想挑战一下自己。”葛处长便转向苗彻,开玩笑,“苗大侠,接招吧。这位看名字也是个大侠。你们挺有缘。”苗彻不带任何表情:“进哪个部门,是行里统筹安排。等你被录取以后再操心吧——下一位。”
事后陶无忌挺后悔。不该这么横冲直撞的。就算目标明确,也该采取迂回战略,小心经营。苗晓慧说过许多次,她爸爸的个性,是未必吃软,但肯定不吃硬。“你这等于是把矛盾提前摆到台面上,不划算。敌人更提防了,对你没好处。”陶无忌表示没想到苗彻会是面试官,又紧张又激动,一个把持不住,就犯错误了。说到底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苗晓慧说她爸爸当即就给她发了条短信:“还有神经病面试时候直接说想当行长的。你男朋友不算特别弱智。”苗晓慧当笑话似的说给陶无忌听,“希望不是打击你——”陶无忌只好道:“让他先把我的印象分打得低一点也好,这叫先抑后扬。”
行里的流程,新员工统统先到前台实习。陶无忌去了浦东支行。临别时葛处长还要打趣,“审计部就在25楼,等着你再杀回来。”陶无忌有些尴尬,笑笑。
浦东支行在世纪大道东方路口,与市分行同属陆家嘴版块。S行按各区域设立支行。浦东支行是所有支行里规模最大的一个,行政上也高半级。到浦东支行的实习生并不多,大约二十来人,行里派了辆大巴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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