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

今年秋冬的时候，柿子成了顶流。

所谓“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

我想到了外婆家庭院里面的柿子树，于是趁着周末便带着孩子一起去看柿子。

外婆家的庭院里有一棵巨大的柿子树，它的枝丫看起来稀稀拉拉的，但是上面挂满了柿子，这些柿子是橙黄色的，像一盏盏灯笼。远远看去满树的柿子一簇簇、一丛丛的，在阳光下显得娇媚可爱、色彩斑斓，给周遭单调的环境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柿子树

都说柿子是吉祥物，尤其是这些年互联网也在对柿子进行炒作，我们载宝是牛年出生的，当时铜师傅推出一个摆件叫“牛柿”，一只可爱的小铜牛头顶上顶了一只金黄色的柿子，小牛憨憨的，怪可爱的。

柿子是中国的一种特有水果，已有上千年的栽培历史。柿子因为不容易保存和远途运输，因此一直都不是水果市场上的抢手货，因此以往都没有大红大紫，只是最近这两年突然火出了圈。

今年，喜茶的“喜柿多多”，喝起来软糯软糯的，柿子味很浓郁，甜甜的。迦南推出了柿子味的雪媚娘，入口即化，柿子的甜汁充满了整个口腔。

我对此的理解是供应链的完善和保存技术的进步，中国的供应链水平在世界上都是名列前茅的，中国有非常完善的物流体系和供应链技术，这些都让小小的柿子可以离开家乡，走向千家万户，走到每个人的面前。

古人也喜欢柿子，宋人孔平仲诗云：林中有丹果，压枝一何稠。为柿已软美，嗟尔骨亦柔。风霜变颜色，雨露如膏油。大哉造化心，干尔何绸缪。荆筐载趋市，价贱良易求。剖心无所有，如口颇相投……

老舍先生曾经也写道自己的院子里也种了柿子树，并且取名为“丹柿小院”。

一枚小小的柿子，因为谐音“事”，因此都被拿来讨彩头，“柿柿顺心”、“喜柿多多”、“柿柿如意”、“万柿大吉”等等。

以前结婚的时候也会用到柿饼和石榴，都意味着子孙多多，多子多福。

我们去外婆家，车刚停下，远远就看到她走过来了，我的外婆已经85岁了，她个子矮矮的，非常瘦小，但是力气很大，年轻的时候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呀，你们怎么来了！”她说着，很开心，外婆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聚满了皱纹，像越剧里面孙悟空的形象。

“我们来看看你。”我说着打开车门，然后走下来，随后我们一家人都来到了外婆家的院子。

外婆家的院子很小，要进来的话只有一条细小的石子路，总之车是开不进来的，院子旁边有一个小池塘，从我记事开始这个池塘就存在了，据我父母讲，这个池塘年纪比他们还要大。

外婆很开心，她刚刚从大舅舅家回来。

“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家里都没有吃的。”

“早点怎么跟你说？你又不会打电话。”妈妈说，“不用买吃的，菜我们都从市场里买来了。”

刚刚在路上路过龙虎菜市场，我们就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诸如：排骨、猪蹄、鳊鱼等等。

外公很喜欢吃红烧猪蹄，因此猪蹄是特意买的，而且他腿脚不好，中国人讲究行补，认为腿脚不好就要吃猪蹄，猪蹄一定要用慢火炖，炖一下午才会酥、才会烂，猪蹄烧的好的话是很好吃的。

爸爸妈妈帮外婆去烧饭，载载由我们带着，载载看到柿子树也很开心，一直“啊，啊，啊。”地叫嚷着。

外婆看到便起身，预备亲自去摘柿子，我急忙制止她。这两年很少来看望她，发现外婆又老了很多，我跟她说尽量不要干很重的活了，她跟我笑笑：“张财家里很忙，开着厂，有时候我就去看看，帮他看着机器......地头活现在我也不怎么干了，你也看到了院子里就一棵柿子树、一棵桃树和一棵李子树，其他能卖的都卖掉了，上一次那棵李子树卖了1000多块钱......”

外婆向来是个爱干活的人，我大舅舅家里开厂，以前还雇了工人，因为这几年疫情影响，把工人都辞退了，一家三口重新回到了小作坊时代，我哥哥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来帮忙，我嫂子是老师，平时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于是我外婆就抽空去帮忙，我看着外婆瘦小的身躯，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她笑起来的时候张开嘴巴，里面都没有牙齿了。

外公外婆的房子是分家之后自己修建的平房，非常的简陋，里面很多设施都老化了。我外婆有好几个儿子，但是老了的时候没有一家可以去住，外婆很要强，不想依靠儿子，于是分家之后一直住在这里，她说她早就习惯了，原先我还劝她为什么不去大舅舅家，他们开厂，家里也有钱，可外婆总说这样对他不公平，还是靠自己的好。

我妈经常感慨，家里儿子太多老了就是这副光景，如果是好几个女儿老了就享福了。我觉得这是过去人过去的思想，已经不适应现在这个社会了，确实在以前一家人孩子很多想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几位舅舅应该挑起担子，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钱塘区刚分出去的时候，这里说起拆迁，那个时候大家都把外公外婆当成宝贝，后来发现拆迁的事情遥遥无期，大家又都把两个老人冷落了。

面对满树的柿子，载载一直嚷嚷着，用小手指来指去，于是我自己搬了梯子，然后爬上树，摘了几颗柿子，柿子不能养太熟，因为熟透了的柿子要么会被鸟儿吃掉，要么就都落在地上，便宜了泥土。

我选了一些半青半黄的摘下来，这些柿子拿回家放几天就能吃了。

柿子的品种有很多，红柿子只是其中一种，但我觉得方柿好吃，方柿个头大吃起来过瘾，虽然味道中带一点酸涩，但是很糯，即便牙口不好的人也可以吃，因为真的是入口即化。

我外婆跟我说，柿子不要多吃，容易结石，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是我一般最多就吃两个，不会暴饮暴食。

柿子摘下来，我洗干净，载载拿了一个就跑开了，一个人走到机耕路上，这条路20多年了都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原先机耕路两侧种的是水稻，现在改成了苗木。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把钱塘江堤坝上抓来的蟹苗都悉数倒到了这片土地上，当时正值插秧的时节，地里都是水，那些蟹苗一转眼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爸爸责怪我，说是螃蟹长大了会吃水稻的根部，到时候对丰收有影响，只有外婆笑笑，她说：“不要紧的，秋风起，蟹脚痒，等到今年秋天，外婆请你来抓螃蟹，把这些螃蟹都抓出来吃掉！”

我开心地点点头跑开了。

如今我再也看不到农忙时节了，经过20多年的时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外婆也苍老了很多。

以前外公也很健朗，现在外公也走不动了，自从5年前从自行车上面摔下来，把自己脚踝摔坏了之后，大家就对他禁足了，不允许他再出去。

于是外公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熟透了”，像熟透了的柿子软踏踏的。

5年前，外公还很健朗，骑上自行车满世界地跑，外公骑自行车去过很多地方，年轻的时候从萧山一直骑自行车到上海。

后来老了还是喜欢骑自行车，但是只局限在周围五六公里之内了。外公喜欢去庙里走动，每当附近各个庙里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去。

有一次在一处山上的寺庙“宿山”，就是在庙里过夜，整晚都有人念经，宿山大多都是老人，他们有一颗虔诚的心。宿山是一种当地的佛会，一般会一直持续到凌晨。

那一次外公凌晨的时候骑车回家，但是不经意走错了回家的路，他一直骑车、一直骑车，当时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天黑漆漆的，因为是郊区，路灯稀稀拉拉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只有头顶的星空还在用力地燃烧着。外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着月光和星光一直骑到凌晨五点多，直到远远看到一些早起干活的农民，他才下车问这是在哪里，那人告诉他这是二十工段，他才知道原来一晚上几乎骑遍了整个围垦地，他趁着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然后骑车往回走，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

他回到家一言不发，走进家里就关上了门。

外婆听到动静，发现他回来了，神情有点古怪。

外公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外婆差点以为他去世了，一连好几次进来都去试探他的呼吸，老头子睡得很沉，叫都叫不醒。

外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有了点精神，这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外婆，然后外婆又转述给我们。

所有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你是从庙里回来了，有菩萨保佑！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们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舅舅说。

从这以后，大家都害怕他骑车，外公被教育之后心态也变差了，一次骑车的时候才会摔下来，伤到了脚踝，人一下子就熟透了。

现在想想老人和孩子一样都需要信念，如果他自信、阳光认为自己年轻，反而不容易出事，如果被人一说，当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已经老了，他相信了，他就真的老了。

外公自从五年前开始不骑自行车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耳聋，以前说话还听得到，现在你叫他他不知道了。

还有就是失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外婆说这就是老年痴呆，舅舅们也说是老年痴呆，只有我想着外公应该是在那一次之后失去了灵魂，他不自信了，他怀疑自己真的老了，之后为了躲避现实就人为选择了失忆。

“金水，你有没有听到！”外婆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侯西？”外公很惊愕。

“外甥和元外甥刚刚在叫你。”

“我没听到了......”外公的声音很轻，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心里很酸，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外公，我想象中的外公健步如飞，骑着老式二八自行车在世界上奔跑，他可以从萧山骑到上海，中途只需要短暂的休息，他可以吹口风琴和拉二胡，他是个阳光少年。现在的外公那么苍老了，走路需要拐杖，外婆跟我说脚踝受伤之后就离不开拐杖了，到底是老了，身体恢复起来和年轻人是不一样的。

载载丛在外太公身边，外公很开心，他把这个小元孙夹在大腿间，然后用白纸给他折纸飞机。小家伙拿着纸飞机“呼，呼”地演示着飞行，看起来非常开心。我看到这个场景，我也很开心，想想以前的时候，外公还会坐在门口吹口风琴和拉二胡，只不过我还太小不喜欢也不欣赏，只想着让他给我折纸飞机。外公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耳朵也聋了，但是他依然记得折纸飞机，他把小载宝当成了我的翻版，他仿佛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过去跟我一起的时光。

饭后，外公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外婆和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

日渐苍老的外公

我搬了张凳子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树的柿子，今年的柿子大丰收，希望外公外婆，还有我们这一家柿柿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