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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的女人

离婚的女人

作者: 豆苗_ | 来源:发表于2019-09-27 20:24 被阅读0次

寒雨离婚的时候是闹得邻里皆知的,花树街老的、小的都知道了,就连寒雨单位里的同事,也都知道了。闹得这么满城风雨,有一部分是寒雨被动的,有一部分倒也是寒雨主动的。寒雨和单位的同事一起下市场,下市场嘛,本该聊的都是市场的问题,但却不知不觉地,话题都绕到了寒雨离婚的事情上过,同事问:“你这么漂亮,在家肯定什么都不用干吧,老公肯定都宠着你!”,寒雨哈哈一笑,语气里颇有哀怨:“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其实我正在离婚。”同事感觉尴尬,有点安静,幸而电话响起,他接起来:“这个事情我知道,你跟客户说,我们联谊会就是在明天晚上,下午5点签到,让客户不要迟到了!”他心里庆幸,不知不觉都对打电话的下属多了几分好感。

寒雨和豆豆聊天,豆豆是刚毕业三年的女孩子,二十四五的青春年龄,90后的皮肤,90后的身体,90后的衣服,90后敢说敢怼的个性,却有一项不符合90后,她像是一个吸纳器,又像是一个树洞,寒雨、寒雨和豆豆的上级陈凤鸣、寒雨的职场对头欣姐,几个35岁往上走的女人,却都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公开的、私密的、甚至和老公没有性生活的事情告诉给豆豆。豆豆有一个好处,她看起来懵懵懂懂的,说起话来一口奶娃音,让人误以为她不谙世事,说了也没什么的。可是这个女孩子有时候说的话又总让寒雨大吃一惊,寒雨说:“一直想找个好男人,那种很宠我的,真的很宠女人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豆豆说:“为什么?你可以自己变得强大,如果自己能挣很多钱,那男人怎么样也就不能影响你了。”寒雨说:“心疼孩子。那么小,她爸爸也跟我争抚养权,我妈我哥劝我不要抚养权,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豆豆说:“孩子跟着她爹不好,她爹学历不高,认知有限,对孩子的教育不能海阔天空,孩子该跟着你。”

豆豆问寒雨:“为什么离婚要跟他们说呢?”她说的“他们”是指单位的同事们,同事们,男同事、女同事,都知道寒雨要离婚的事情了,源头肯定还是寒雨说出来的。寒雨说:“我觉得没什么啊,聊天而已。”豆豆不相信的眼神,寒雨说:“当然也有个私心,我觉得如果他们都知道了,说不定身边有单身的、优质的男人,可以介绍给我。”豆豆觉得不可思议。

寒雨为什么要离婚呢?这是豆豆经常思考的问题,也是寒雨自己经常问自己的问题。

要离婚的念头应该很早就有了,说不定结婚的时候就有了。结婚的那天,寒雨的父母从兰州感到了成都,老两口一辈子在国营企业的工厂里当工人,没出过兰州,到成都初来乍到,坐在婚礼的主桌上,弓着背,反而像是缩着,人都矮了很多。从兰州来的娘家人就只有寒雨的父母,兄嫂说工作忙,等寒雨过年回兰州补办的时候再好好给庆祝。

孙原在婚礼现场就喝多了,他本来从事销售工作,来的好多同事朋友也都是销售,他一喝多一放开,一群人也就跟着喝多了。人家问他:“孙原,你媳妇儿是谁啊?”他迷蒙双眼,说:“我媳妇儿,就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那是我媳妇儿!”人家又问:“那你媳妇儿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好不好?”他颇有几分水浒英雄的气概,大手一挥:“拿去,那你拿去。”众人哄笑,纷纷说新郎官儿傻了,媳妇儿都不要了。

朋友散完了,寒雨扶着孙原回酒店房间休息,他一声酒气,寒雨虽然胖胖的,但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他超重的身体整个的重心倚在她身上,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而孙原的妈妈从左边搭上了手,用手捋了捋孙原的头发,两个女人架着他进了电梯。刚扶进房间,孙原撑着尚存的一点意识冲进卫生间,哇哇得吐,他妈妈只好对寒雨说:“你照看到他,我去招呼亲戚们。”在他妈妈转身关上门的那瞬间,寒雨心里像是突然坠下了一块石头,沉得她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大红的婚床上。

时间如果再往前拨一点,那就是寒雨和孙原谈恋爱的时候了。寒雨,是四川省数一数二的高效的研究生,寒雨每天的工作是在自己参与创业的培训工作室里当老师,教大家用excel,虽然学生零零星星,但寒雨和她共同创业的两个小伙伴儿都相信未来肯定是美好的,她们在中午只能吃着泡面的时候畅想报名来参加培训的人排到了隔壁公司的门口,想着她们痛快地收钱,想着她们穿着职业拿着PPT出入各个公司,拿下一个个公司的协议合同……孙原,彼时是一名销售,手下还带着两三个小喽啰,他们的工作就是进出各大超市的采购部,谈下一个个进货合同,他的时间何其自由,谈判的时候总是少的,大多数时候就是去超市看看他们产品的陈列、看看卖得怎么样。他的生活又何其洒脱,请一个采购经理吃饭,出入的已经是寒雨绝对止步的那些高档饭店,饭后请洗脚请唱歌也是一条龙的,那时候刚毕业出校门的却连汗蒸和按摩都分不清。

孙原的工资是让寒雨更加望尘莫及的五位数,寒雨却经常账户流水三位数。孙原叼着烟,脸是又白又干净的,样子是帅帅的也有点痞痞的,让寒雨看到了一点陈小春的样子,陈小春是她想要的男人的样子。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真的有陈小春的样子,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把小春的样子投射到了孙原身上。

孙原趴在寒雨身上,说:“我会珍惜你的。”,语气里该是诚恳的。寒雨却在心里忍不住地想:你心里是觉得赚到了吧!又止不住地想:“我会珍惜你的”“我会爱你的”,这是男人第一次得到后的标准语言么?她是第一次听到,那他又说过几次了?想着,又为自己悲哀,觉得自己一个211的研究生却只配得到这样的男人吗?又突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他对我那么好,我居然用学历这种东西来想他,我不是那么庸俗的女人,我要爱他,如果我爱上他了,他会更爱我,我们会拥有最不平凡的爱情。她这么想着,看着趴在她身上的孙原,射精后的疲乏让他无力动弹,寒雨看着他,觉得他像一只小猫一样乖着,她把右手放在他头发上,摩挲他的头发,像一个母亲对孩子做的那样。孙原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说:“你的手真好看,手指又细又长,手掌又小,握着弟弟肯定很舒服。”寒雨对这样的对话很陌生,心里本能地排斥,把手抽出来,翻身起来去厕所洗澡。孙原带她来的是很高级的酒店,她踏进卫生间,眼睛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胖胖的身体上最显眼的是那对硕大到甚至有些下垂的乳房、还有肚腩下面那块她从来都羞于去看的黑色,酒店的镜子是那么大又那么清晰,镜前灯打在镜子上,更是把镜中人显得清晰又深入,她第一次看到全裸的自己,看到从头到尾的肉,她的皮肤偏黑,这些肉在镜子里呈现的不是白亮,而像是某种秘密,那种不忍启齿、不愿揭幕的秘密,是一种丑陋。她的身体汗津津的,镜子里看起来就是泛着一层油,孙原把精液射在她的肚子上,射完后他趴下来,精液又整个儿给匀开了,在她的肚腩上、肚脐里、甚至那块黑色里都是已经化成透明颜色的精液的痕迹,滑滑腻腻、黏黏乎乎的,她突然想到下雨过后会在石头上爬过去的那种蜗牛,没有壳很胖的那种蜗牛,它们的身体就是这种滑腻黏乎的样子,它们爬过去的地方也总留下白色的痕迹,像是精液的样子。

寒雨觉得恶心,更让她觉得恶心的是,她这一堆的肉被孙原尽知无余,他刚才还把手放在上面,使劲揉搓,他心里在想什么?肉感?这女人摸起来真舒服?他也没有摸其他地方,只有乳房还有那最终之地。他心里可能是厌恶的吧,谁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曲线玲珑,从脖颈往下,瘦弱、有隐隐骨头的形状,瘦弱就是柔弱,是可以放在手心、放在身下好好宠的;线条,这里凹进去、那里凸出来,一双大手游走,才像是探险,攀上了高山又爬到了谷底,走到了平原,还可以多做停留,是正好休憩的好地方。她是什么,是摸着肥肉的感觉吗?寒雨心里想着,对自己更多了几分憎恨,这憎恨也延伸到了孙原身上,孙原的胖现在在她看来成了更十恶不赦的存在,两个同样胖的人在做爱,好像是两条肉蜗牛纠缠到了一起。孙原也想到了,所以他刚才没说“你真美”,而是“我会珍惜你的”,是为了保住他男人的形象,让这个胖胖的女人好受些。寒雨洗澡的时候又会冲洗掉自己这种想法,觉得自己想得太阴暗了,她想,胖胖的才可爱,孙原不也经常这么说吗?他们是两个可爱的人,他们是相爱的。她很认真地洗了每个角落,在浴室里待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是干干净净了,甚至比以前更干净,她那27岁还是处女的笑话终于随着这一晚烟消云散了,以后,她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女人。孙原的呼噜已经响起来了,寒雨声音变得娇俏:“起来洗了再睡吧!”不过怎么能叫得醒呢,他睡得那么死。

孙原请寒雨的两个创业伙伴儿吃饭,是在她们三人终于放弃了畅想回归现实的时候,来的学员越来越少,她们已经开始用自己存的零花钱、借钱垫付日常开支了,不得不关门大吉,两个小伙伴儿赶紧投简历找工作,她们脸上有疲倦的神色,但同时也有放松的样子,两个人敞开了吃,点了很多菜。伙伴儿说:“孙老板一定要把我们寒雨照顾好,她是现在少有的好女孩儿,哈哈,比我们俩好。”孙原说:“那肯定,你们放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个鸡虽然不下蛋,但肯定能把寒雨喂饱!”气氛有点尴尬,两个伙伴儿相视一看,谈起了找工作的经历。

寒雨和豆豆分开,一个人坐地铁到家,地铁上,她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怎么和孙原说离婚的事情,开场怎么说,哪句话先说,哪句话后说,她有点紧张。下了地铁,到楼下,她坐在树荫下,拿出包里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默看了好几遍。

寒雨说:“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拟好了,没有问题就签了吧,下周抽个时间我们去趟民政局。”她说完,自以为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气势非常理性,没有示弱。孙原拿过离婚协议书,看了一遍,说:“这里面很多我都不同意。房子凭什么归你,这是我妈出的首付,月供是你在付,但家里开支也会我在付啊,我们家出的首付,怎么就要归你了。”磨了这么多年,寒雨也不再是哭泣了,她以同样冷酷的语气回孙原:“房子的首付款里,有我爸妈在结婚的时候给我的8万块钱,你妈就出了7万,还有6万是我们自己存的,你自己的工资你知道,这6万基本都是我的工资存下来的,月供也是我付的,这房子为什么不归我,你们付的首付那部分,我现金给你。”孙原也毫不示弱:“我不同意,房子现在升值多少了,7万块钱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不可能!而且这房子是婚后财产,不行咱俩就上法庭,看法院怎么判!”说完房子,没有结婚,说到孩子,孙原指责寒雨:“孩子是你生的,可你养过吗?都是我妈带大的,你给孩子做过一顿饭吗?厨房都没进过吧,现在来说孩子是你的,你凭什么!而且我妈个我们带那么久孩子,现在孩子你要带过去,都不姓孙了,那我妈白带啊,你不给她折工钱?现在一个普通的保姆一个月都三四千,我妈给你带了4年了,你算算该是多少钱!”寒雨听到这里,竟然语塞,这样歪的道理、闻所未闻的道理孙原都能讲出来,她一瞬间气闷,闷到心绞痛,想用刀捅死他,愣愣地盯着他半天,只气极地说,像是从整个内脏挤出来的话:“你混蛋!怪我当初瞎了眼找了你!”孙原依然坐着,望着寒雨,说了一句:“当初是你求着要嫁给我的,我也求着要娶你。”

寒雨承认:“当初是我要嫁给他的,他其实不是很想结婚。”豆豆问:“为什么?”,寒雨说:“当时我很胖,很自卑,家里催婚也催得急,而且……”她想了很久,继续说:“而且当时我和他在一起,坏过一次孕,后来打掉了,当时感觉再去找别人也很难了。所以就很想早点结婚。”豆豆问:“那他为什么不想和你结婚?”寒雨说:“他可能觉得我不是他想结婚的人吧,是我坚持,我们才结了婚。”“那你们结婚后过得怎么样?”

寒雨想不到一个概括的词形容她婚后的生活,她只是记得一些小事,比如她洗了被套让孙原来帮忙搭手晾起来,孙原高高兴兴地过来,一边晾一边说:“哎呀,我们雨雨现在能干了,都能洗被套了。”语气里充满了像是父亲对女儿的那种宠溺。孙原的收入江河日下,寒雨却凭着学历进了大公司,工作繁琐,收入不高,但维持正常生活没什么问题,还能存下一些钱。孙原辞掉工作的时候,寒雨也休了一个星期的假,两人去云南旅游了一圈,那时候她已经瘦身成功,脸瘦了,成了有尖尖下巴的瓜子脸,短发衬着瓜子脸,既有学生的年轻气儿,又有职场的利索,笑容也温温柔,身上的肉减掉了,常年肥胖,瘦下来后,皮肤虽然没那么紧致,肚子上还有明显的皮脂圈,但穿衣服是好看多了。走在街上,逐渐有男人会多看她了,那些眼神没有让她觉得猥琐,反而觉得骄傲,她昂起头,像是找到了某些本该属于她却丢失了很久的东西一样,欣喜又满足。

孙原当然是看得见的,他对她的需索更多了,他更胖了,在她身上运动的时候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但寒雨却愿意配合,她突然领悟到了一些属于女人才有的感觉,如果女人觉得自己美,她是愿意赤裸着,在双人床上伸展、扭曲自己的身体,让身体尽管像蛇一样延伸。在以前,她在电影里、书里看到这样的女人,她会给她们贴上一个标签:淫荡;现在,她觉得那才是女人该有的美的样子,就该是那样,尽情地展开、尽情地扭曲,是给男人看的,也是引诱男人的,她甚至想:原来,淫荡也是要有资格的。转而,又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觉得有一丝羞耻之心。

他们在云南的旅游是美好的,是一次奢侈的旅游,但贵得其所。他们住在有大平台的房子里,黄昏的时候,孙原坐在平台的椅子上抽烟,寒雨睡醒了穿着睡衣出来,血红色的夕阳正绚烂,紫色的云彩环绕着,可能是在高原,云彩都是大朵大朵的,红色、紫色都那么深,和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一样,颜色上没有中间色,都是极深极重的颜色,浓烈得纯粹又干净。夕阳的光逆着照过来,抽烟的孙原刚好浸在光里,他一只手夹着烟,无所谓地放在椅子的把手上,两只脚曲着搭在平台的网格栏杆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腿上,自由、不羁、落寞——那是寒雨那一刻眼里的孙原,那种感觉击中了寒雨,夕阳里的孙原,那种样子让寒雨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那种温暖从心里升腾起来,经由血管传到了全身,每个细胞都感受到了,受到了振奋,又觉得安心踏实。“这是我的男人!”她心里想着,走过去抱着孙原,前所未有地,那天晚上,她主动了一次。

豆豆劝寒雨快单斩乱麻,既然决定要离婚了,那就赶紧离掉。寒雨心里笑豆豆幼稚,年少不经事,以为什么事儿都能像解几何体一样说一不二,但她没笑,她只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豆豆却觉得是寒雨不够果断,拖拖拉拉优柔寡断,离个婚至于离这么久吗?都已经离了半年了。

寒雨的确也是很纠结的,自从她提出离婚以后,她和孙原好像同时都对对方的注意多了很多,两个人在微信的交流也频繁了起来,虽然总是日常的“今天你几点下班?能不能去幼儿园?”“什么时候出差回来?我好安排自己的时间。”……这些对白,枯燥又苍白,是在他们婚姻这片平静的湖面被打破之前寒雨特别期待的那种,但她从未得到过,没想到在快要离婚的时候却得到了。

让她纠结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是让她心里总在冰冷里突然感觉到丝丝温暖的迹象。

孙原总是找着机会和她说话,他先是说:“就是换了个工资高的工作,就想着换男人了,37了,你照照镜子,看哪个男人还想要你!”寒雨听到这句话,心像是被大石头门头打了一锤,她很想扇对面这个男人一耳光,女人最害怕的就是听到男人说她不能吸引男人了,寒雨曾经经过艰苦卓绝的减肥才到了今天的形象,虽然算不上是美女,但在37岁的年龄能和她一样还比较瘦、打扮比较时尚、妆容比较精致的女人是不多的,也正是这种形象上的自信给了她心理上的自信,她一度想要抹杀自己那像蠕虫一样的青春,她删掉了减肥成功之前的照片,她非常愿意出席那些同学聚会,在他们一次次惊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哇,漂亮!”的时候,她内心那个水桶,是装满到溢出来的,她整个生命都因为湿润而变得灵动轻巧。所以,孙原,你可以否定所有,你不能否定现在我的形象!她气极,想要破口大骂:“滚!”,但她喊不出口,那句话都到了喉咙口,她还是生生给咽下去了,她想:“这种人渣,我跟他计较个屁!”实际上,屁、滚、屁滚尿流这些词,在寒雨37年的词典里就从来没出现过,那是属于她向往的陈小春、还有小春深爱的应采儿的语言,是酷女孩的口头禅,可寒雨酷不起来。

孙原看寒雨不说话,继续说下去:“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出去找嘛、去找嘛,跟哪个结婚都是这个样子,过日子就是过日子,你不想好生过日子,脑壳一热就想跑,你看嘛,你跑出去不一定比现在过得好!”这是在吓唬寒雨的,寒雨的确有些动摇,是啊,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单亲妈妈,真的会过得好吗?单亲妈妈,是她们说得那么酷吗?肯定不是,肯定很辛苦!她听了孙原的话,自己也在心里打鼓了。

孙原又说:“我们好不容易拿到了房子,装好了房子,那就安安心心过噻!我晓得,你以前总嫌我不上进,不好生工作,又嫌我对你不够好。工作的事情,我正在考虑换工作,打算换一个工资更高的;以前我心情不好,对你难免照顾不到,你性格又很敏感,很容易多想,又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吼我骂我,所以好多时候我也没想到,想到了也觉得老夫老妻了没多想,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既然想得到就能改。再说,你也看得到,对娃娃,我是真心的,不像外面那些男人,对自己的娃娃都不上心的,你要是再遇到那样的,你受罪,娃娃也跟到受罪。”孙媛的语气是缓慢又温柔的,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又非常认真,是寒雨以前一直希望听到又从没有听到过的。她在心里想:“原来你都晓得,也都想得到!”。寒雨心软,想起他俩的曾经,想起孙原从工作开始走下坡路以后这漫不经心、自私潦倒的几年、想到他们才4岁的女儿,她心绞着疼,说离婚很长一段时间了,中间吵过很多次,但孙原说这一番暖心的话,还是第一次。寒雨又动摇了。

孙原看到哭泣的寒雨,伸手想要安慰她,或者是再一次地挽回,但在他的手碰到寒雨肩膀的那一刻,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恶心又涌上来了,在那一刻,她知道他们是绝无可能了。她拒绝了,坚持了告诉孙原必须离婚,从那以后,孙原也割掉了最后的一点温情,他们在一起谈论时只有一个话题:房子、钱怎么分,目的明确了,没有感情的羁绊,离婚进行得特别高效,就在那之后的1个周左右,寒雨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离婚证。

豆豆说:“他想挽回你。”寒雨何尝不知,她没有向豆豆承认,她心里因为他的挽回动摇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是因为自己一向温顺,隐藏的那些叛逆从没有机会爆发,在她的工作迎来另外的景象、她的婚姻又一地鸡毛的时候,那些叛逆终于战胜了妥协和将就,推着她去找自己想要的,可她开始怀疑,又怀疑那叛逆是魔鬼,是引诱着人走向地狱,或者那叛逆给她编织的未来是假象,万一未来还不如现在呢?她甚至说服自己,哪一对夫妻的生活不是这样,朝夕相处七八年,哪里还能保持什么新鲜感?说服自己的时候又开始否定自己,37岁了,还想追求一个自己爱恋也爱恋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太幼稚了。婚姻都是这样,婚姻的本质难道不是陪伴吗?和孙原、和女儿在一起,也是一种陪伴。最后她甚至都要彻底地推翻自己,她开始回忆孙原那些好的、让她动心的时候,她想起孙原对女儿的爱,她在心里,某一刻,她在原谅这个男人:他有很多缺点,但他也有很多优点,中年是这样的,等我们没有压力了,我们将是很和谐的一对老夫老妻。

可就在她要器械投降的那瞬间,孙原碰到了她,在她那突然翻滚起来的恶心里,闪现、游荡的是那些让她一步步不愿意让孙原碰她的事情:半夜打完麻将回来的他一身烟味酒味,倒在她旁边,那是她刚换的床单;她拿着她的眉夹坐在阳台的逆光里一根一根夹他脸上粗大毛孔里长出来的粗大的汗毛,那形象甚至玷污了阳光的纯洁;他带着寒雨去吃饭,却只顾一个人划拳喝酒,让她一个人像陌生人一样坐在旁边时候的尴尬;她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时他的一句:“就是书都多了,现在才那么矫情,还读……”;他在突然有兴致的时候趴在她身上,硕大的啤酒肚晃来晃去,底下的她看得想吐……

她也讨厌他看到过的、他记得的、还被他经常拿来取笑的那个年轻的自己,讨厌她曾经那么低三下四地要嫁给这个男人的自己,讨厌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讨厌这个男人的自己,也讨厌要用很厚的妆来遮住灰斑和皱纹的自己,有时候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讨厌要在厚厚的妆上再抹上亮色、金色眼影,戴着所谓时尚、夸张耳环的自己,那些是她梦寐以求的酷的样子,但那酷却来得那么迟,也那么没有底气,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酷!”,用细粉、眼影、耳环装饰出来的酷像是掺了假的黑洞,都显得不那么高级,显得滑稽又低级,她对镜子里的自己嘲笑:10年前你就应该来了,现在才来,太晚了,只能靠装了,丢人!

她讨厌那样的孙原,也讨厌现在往前走的任何时刻的自己。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她想起来了和他的第一次,尤其是那个晚上酒店大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刻的恶心和绝望,和这一刻的恶心和绝望,如出一辙。不行,她必须得撤,她要把这些都像垃圾一样扔掉,扔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站在阳光下,阳光是干净的、天空蓝得一丝云也没有,她不用化妆,从头到脚沐浴,沐浴2个小时、3个小时,穿最舒服最干净的衣服,站在空地上,脸上一丝妆也不用化,有皱纹又如何、有灰斑又如何,蓝天看见了,太阳也看见了,它们照进皱纹和灰斑,轻柔地抚摸,皱纹是一种美,灰斑也是一种美,她或许不完美,但那一刻她也是美的——寒雨实在太渴望这种感觉了。

她如此渴望着,离婚对她像是成了一场仪式,一场带着神秘色彩的、灵性的仪式,是一场净化的仪式,她将变得干净、变得轻盈、变得自由,像是她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人死后,要进入一片湖,洗净一切,才能进入天堂。民政局就像是那片湖,她真渴望快点进去,尽早地,重生。

领到离婚证的那天是一个周一上午,下着小雨,她从民政局出来后,给豆豆发了一条消息,消息的语气是欣喜的,“我离婚了,终于!”,觉得不够,又补发了一条:“感觉从此好自由!”。过了很久,豆豆回:“说恭喜好像也不太合适,彻底的自由有点难。”

阴雨天里,寒雨暗笑豆豆小孩装大人,幼稚的成熟。她和孙原走出民政局门口的时候,孙原接到一个电话:“就是今天晚上,在西门,你小子别再迟到了!”他转过头,对寒雨说了一句:“以后,好自为之。”然后潇洒地走了,步履轻盈,他是开心的,是放松的,没有一丝丝伤心或留恋的样子,如此洒脱又开心的孙原,让寒雨心沉下来,不知是嫉妒还是怀疑,她想:“你肯定觉得解脱了,原来你就是想离婚,那挽回的时候都是装的,人渣!”

她往公司走,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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