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着急追赶着那伙人,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愿放弃,烈烈炎日烘烤着大地,洋车轮子在窄小路上快速翻转着,仿佛都能听到父亲猛蹬脚踏板的声音,洋车链条快速带动前进的距离,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和“冰水王”坐在摊位上,相视静默无言,他走向冰水机子打开阀门,找了个小号的杯子,给我接了杯冰水,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用眼神示意我来喝。或许是天太热了,也可能是这冰水太好喝,我也不见外,双手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大喝起来。
这时候正是集会饭点,来吃水煎包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微笑着问我们吃好了没有,“冰水王”抬头看看老板,已经心领神会,把桌子上吃剩的东西收拾起来,起身准备就走,让我走在前面,他去推着三轮车,还是去了老地方,那棵老槐树下,主要是地方大阴凉,也是集会上比较显眼的位置。
来买冰水的人一波接一波,“冰水王”把几个小马夹拿了出来,赶集累了来喝水的顾客还能休息会儿,聊聊家常放松一下,讲着新近发生的事,哪个村子又新了个妇女,不知道谁拐回来的,跟着那村里单身老汉过日子了,花了些钱就找了个媳妇,虽说女的脑子受过刺激,但也能将就过日子吧!还有就是听说胡乡楼村那里也要有集会了,最近这段时间正在找戏班子呢,爱听戏的可是有耳福喽,到时候你到那里卖冰水,这可是个好时间嘞……
“冰水王”在旁边和别人谈论着,时不时地亮起嗓子吆喝一声,我在旁边麻袋上坐着,手里玩着不知哪儿淘来的玩具,一个上了档位就能一直蹦跳的青蛙,绿色有花纹的外壳,配上机械的四条腿,有节奏的在麻袋上蹦跶着,就这玩具能玩半天不厌烦。
这时再看集上,已没有上午时候那么多人了,一个是天气热,另外一个就是好多菜农都撤出了阵地,蔬菜早上是最好卖的,看起来新鲜又冒着水,卖得也快,到了下午,主要就是日用百货商的阵地了,还有就是卖衣服的,将各种新式新款的衣服用竹竿挂在搭好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成一排,不过这也是稍微富裕些的家庭买,要不就是谁家相亲处对象了,家里才会到这挑衣服,狠狠地下下血本,对我而言,新衣服就是一种奢望,大多都是过年添上两身,这对我而言就已经很满足了。
有些从旁边走过的人,把目光投向我这里,我看着像是从哪儿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玩具的世界里,有凑上前的小孩,我也愿意同他分享这玩具,只是当他家长喊他离开的时候,他满是不舍,甚至哭着不肯离开,这就不赖我了,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看着一个个赶集的人越走越少,摊位慢慢地也变空了,零零散散的只看见存留在地上的蔬菜瓜果,这些大多都是挑出来的有些腐烂了的,天气热更加速了它的臭味,风一吹让人作呕,这些都是最后清场,大多都由拾荒的捡回去,喂猪喂家禽了。
此时我还不见父亲的踪影,不知道他追那些人追到哪里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想到这里,不知所措,竟然哭了出来,在一旁的“冰水王”见我一哭,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安慰我,试着分散我的注意,而我却哭得越来越响了,嘴里哭喊着找爸爸,第一次在外面有这种无助的感觉,真怕父亲突然之间就离开我的梦境。
无奈之下,“冰水王”只得收拾家伙什,把冰水机子往里挪挪,将两个菜筐套在一起,也放在了三轮车上,麻利地关好后挡板,将我抱在了前面的座椅旁边,嘱托我抓好旁边的扶手,戴上遮阳的草帽子,沿着我父亲去的方向出发了。
到集口拐角处的时候,一辆洋车疾驰而过,差点撞到三轮车上,那背影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正是我的父亲,我有些欣喜,在旁边喊:“冰水王叔叔,刚过去的是我爸爸!”
听我讲完,“冰水王”忙拉了手刹,转弯向着反向走,还用他那响亮的声音叫喊了一声,这吆喝声很有效果,父亲没走多远就听见了。
父亲把车骑了回来,先把车停在一旁,就忙来找“冰水王”讲话,看着他的背心都汗湿了,穿着的塑料凉鞋前端都破了,这不知是骑行了多长时间,最可怕的是父亲的眼圈竟然肿了,脸上和胳膊上一块块的淤青,这期间肯定是和别人起冲突了。
我看着变了模样的父亲,刚停止的哭泣又开始了,父亲忙过来抱起我,用他的手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想让我看到他受伤的样子,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嘴里一直说着没事,我只感觉到他深深地喘气声,趴在他的肩膀上抹泪。
“老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这么重,要不要报案。”
“算了,这也不能全怨他们,也有我的责任,要不是我非要拦着他们,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原来父亲骑车追上的只是买家,牲口贩子早就开溜了,老牛已经被捆好上了车,父亲过去的时候车都已经启动了,父亲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蹬车去追,这哪是人家四轮车的速度,不一会儿就将父亲甩在了身后。
或许是老黄牛听到了父亲的喊声,在车上一直挣扎乱动,撞得车子激烈晃动,上面看着老牛的人才让司机降慢了速度,父亲这才慢慢追了上来,直接骑车冲在前面把车给逼停了,这可把车上的人都吓得不轻。
下车以后就开始推搡着父亲,大声地谩骂着,这买头牛差点还坐了牢,这碰瓷讹人的也太会玩了,竟然这么不要命。
父亲面对这两三人,丝毫没有怯气,上来就去理论,还没等说完话,几个人也是急脾气,没等父亲说完,就和父亲扭打在一起,还好路过的人看见了来劝,这才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这老汉真是不要命了,骑着车就往前冲,大伙给评评理,这到底怪谁。”其中一人张口就说。
“谁让他们拐走我的牛了,我就不能让他们走!”父亲一点不退让害怕,对着周围人解释着。
“我们刚买的牛,怎么就成你的牛了,真是笑话。”
“这是我昨晚上丢的牛,它的耳朵上有个三角豁口,你们不信去看看。”
大家听父亲说完,都去验证了一下,看完各个也都是面面相觑,嘴里一直埋怨牲口贩子的不是,暂时也找不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把牛拉走也行,那你把钱照原样给我们,我们就让你把牛牵走。”其中买家一人说。
父亲和他们僵持了一段时间,最终也没有最好的处理方法,自己没有这么多钱,牲口贩子还这么多,怎么可能替他们要回这笔钱,只得放他们走。
还是在周围乡亲的帮助下,看不惯以多欺少、以强欺弱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打人,得向我父亲道歉还有赔偿医药费,这样双方才达成和解。
父亲缓慢上了四轮车,看着躺在面前的老牛,不禁感慨万千,抚摸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伴,看着牛一直在流眼泪,父亲最看不惯这个了,一直用手捂住牛的眼睛,自己扭过头来,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算是送老牛一程了。
听父亲讲完,“冰水王”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牲口贩子张嘴大骂,但是对他们又能如何呢,牲口贩子都是人精,即使报案了警察对他们都没办法,没有捉赃的证据,他们也不会承认做过这些事。
父亲给“冰水王”递了根烟,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一边给火柴一边说:“自认倒霉吧,这个事就不想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能这样了,日子还得向前奔,你娃可是很担心你呐!你这以后可不敢这样折腾了。”“冰水王”吞吐着烟气,用最掏心的话语回应着。
父亲低头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脑袋,欣慰的笑了,像是在鼓励我也像是在鼓励自己,丢一头牛算什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坚毅的眼神对未来充满信心,这份信心就像倪萍《姥姥语录》里阐述的那样:“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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