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报名表很快发下来让大家确认了。苏小澈的脸果然是歪的。但那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评语。这次拓跋涛给苏小澈的评语，比上次多了几句：
不能听从劝诫、持之以恒。固执是你将来的障碍。
苏小澈气疯了。因为这个评语不是给家长看的，而是要跟着档案进大学找工作的。别人都是这好那好，书写要工整成绩要提高，就苏小澈一个不好。
苏小澈气得胃痉挛都犯了，但还是硬撑着考完了地理和数学，又去食堂买了一大盒夜宵——幸好食堂开始卖烧烤了。不然苏小澈这气还真没那么容易消。
武汉2月调考的试卷也送来了。文综难得让苏小澈一看到就想跑。然而拓跋涛这次终于吸取教训了，把范松崧安在讲台上监考，就怕有人再跑。
主观题部分，苏小澈每题都只能答上来两句，然后就编不下去了。真正会做的人，交卷时间都过了一刻钟，还在奋笔疾书。
拓跋涛也知道题目难，在窗外杵了一刻钟，才探进个头问：“收吧？”
范松崧说：“还有四分之一的人，最后两问都还没开始动。”
拓跋涛说：“哎，收了吧，统一收了吧。”
范松崧就笑了笑，下令收卷，眼神比没做完的人还要恋恋不舍。过了很久苏小澈才后知后觉，最后两问是政治。
拓跋涛依然在下课前五分钟过来巡班，甚至身体力行地堵在厕所门口，眼看教室门口都站不下人了，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训话。
范松崧依然一上课就怒发冲冠，拍桌子扔板擦让做错题的人起来罚站，一站就是一节课。
教室大后方的黑板上，写着：
心态+汗水+实践=成功
写着：
背水一战，奋勇争先，两年风雨，一生彩虹。
写着：
今日离3月统考还有10天
最后一次的座位大洗牌，周依衣、程可文、苏小澈、邹雅琪“四人帮”不但没有被粉碎，反而更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后面还有江心秋、陆皓宸、钟毅三个男生保驾护航。
拓跋涛是终于放弃那套科学排位法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纸老虎，所谓的威严已然是强弩之末。他不再执着于分数和排名，转而研究每个人的脸色。谁有个头疼脑热，只要请假他就给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花朵们的心情，就像呵护着他的掌上明珠——欢喜一样。
语文课上，拓跋涛讲着卷子，忽然跑题：“哎你们看到没，后面黑板上数字改了啊！”
肯定改了啊，每天都要改，这还用说？苏小澈这么想着，回头一看，顿时呆若木鸡。黑板上赫然写着：
今日离3月统考还有7天
昨天不还是10天吗，今天就成7天了？一定是昨天算错了。苏小澈这么想着，拓跋涛却说：“考试时间提前了啊，不要搞错了。”
顿时全班大乱，嗷嗷叫唤怎么就提前了呢！这么大的考试说提前就提前啊啊啊啊啊？
拓跋涛很得意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前，我们学校刚接到的通知，今天早上我一到学校就知道了，赶快跑来改的！”
大家嗷嗷嗷叫唤。拓跋涛又说：“其实你们根本没必要紧张，两天嘛有什么区别呢！”
大家嗷嗷嗷嗷叫唤。拓跋涛更得意了：“其实我们还是很有优势的啊，我早上一来就知道了，我们学校搞不好是最早知道的，有的学校现在都还不知道，说不定现在其他班都还有不知道的呢，我们有时间优势啊！”
嘁——
拓跋涛就继续讲卷子了。讲到科技文，拓跋涛说：“其实……这文章讲的就是我老家，什么绿松石啊，恐龙蛋啊，我都见过。你们知道哪儿有绿松石吗？我知道。这个绿松石的成分啊blablablabla……我老家还是恐龙的故乡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涛一头懵逼：“嗯怎么了？我没说错呀，你们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心秋尬笑着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拓跋涛却没有听见，还是一头懵逼：“我老家真是恐龙的故乡呀，你们不相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涛说：“我实在不知道你们在笑什么。来，说一下你们在笑什么，Stanford说！”
沈丹华“嗖”的一下站起来说：“看你就知道了，不用再解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翻了，笑得东倒西歪。苏小澈却笑不出来了。刚才那一瞬间，拓跋涛的失神，凝固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嘴角，全落在了苏小澈的眼里。
苏小澈感到一阵寒意。是来自周遭的热闹，也是来自拓跋涛的心里。
等大家笑累了，拓跋涛才说：“恐龙……恐龙很高大的，看我绝对看不出来的，我不像恐龙那么高大。不过恐龙蛋blablablabla……”就把话题岔开了。
苏小澈忽然有些感动，也有些惊喜。拓跋涛竟然如此大气！如此机敏！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恶意，他不再暴跳如雷了，也不再变本加厉了。他不再是苏小澈印象中的那个拓跋涛了。
就是从这一刻起，苏小澈彻底地原谅了拓跋涛。
老师看到学生一天天上进会感到欣慰，可老师也许不知道，他们自己也在变，从稚嫩到成熟，从粗暴到温柔；看到了这一切的学生，内心又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原来老师是会和学生一起成长的。苏小澈怀揣着这个重大发现，欣慰得快要落下泪来。
不日就是百日誓师大会。大会的气氛却比它的名头要轻松得多。这也许要归功于徐若闻副校长那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到了这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嘴里，都成了和风细雨的叮咛嘱咐。
好在徐若闻只负责念开场白。有幸代表高三老师发言的是拓跋涛。更有幸带着高三全体握拳宣誓的，是秦以墨。
我们以青春的名义宣誓：
百日之后，让梦想灿烂绚丽！
模范遵守纪律，做高一高二同学的榜样，
学习更加专注，心无旁骛蓄积能量。
克服困难，坚韧不拔，激情饱满，斗志昂扬！
争分夺秒，勤学苦练，奋战一百天，创造新辉煌！
请家长放心，你们定会因我们而骄傲；
请学校放心，二中定会以我们为荣光！
不负父母的期盼，
不负恩师的厚望，
不负天赐的智慧，
不负青春的理想，
不作懦弱的退缩，
不作无益的彷徨。
百日拼搏，一朝圆梦，
捷报飞传，名题金榜！
奋斗一百天，
让飞翔的梦在六月张开翅膀，
奋斗一百天，
让雄心与智慧在六月闪光！
一块巨大的红布挂在主席台前方，这段誓词就写在上面随风展扬。伴随着《We’re Ready》、《真心英雄》、《站起来》的音乐，秦以墨抑扬顿挫地念着誓词，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光。
台下的一千六百多名高三生也是一样，一开始站在湿哒哒的雪地里还瑟瑟发抖，浑身的血液忽然就冲到了头顶，口号喊得震天响。
不过没有人流泪。为什么要流泪？苏小澈竟感觉不到一丝悲壮。抬头望见学弟学妹们无限悲悯的眼神，才知道自己也曾这样误解了学长学姐们。
念完了誓词，大家又开始打打闹闹，叫嚷着签名了，签名了！将来这红布肯定老值钱了！
红布已经铺在了主席台上。苏小澈找到了苏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上笔帽的那一瞬，苏小澈心念一动，当即又补了几笔。放下笔的时候，苏小澈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高考的结果，只会比现在更好。
后来这届誓词也和往届一样，挂在了3号楼的墙上，正对着2号楼。那三个签在一起的名字，在角落里幽幽地散发着墨香。那是苏小澈再也回不去的往日时光。
日子一天天地流淌，风也渐渐变得温柔。
苏小澈的头发已经很长，为了省事就去拉直了。那个周日的傍晚，当苏小澈顶着一头缎子似的秀发返校入座时，后排的三个男生眼睛都看直了。
陆皓宸大着胆子开起了玩笑：“美女，待你长发及腰，做我新娘可好？”
苏小澈头也没回，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滚蛋。”
陆皓宸讨了个没趣，却还不屈不挠：“小澈，我是说真的，现在你就是我女神。”
程可文和江心秋也忍不住冷笑了。陆皓宸的女神，大概是全宇宙地位最低的女神了。自从他和唐菲菲“分手”以来，平均每个月他都要换一个女神，没事就凑到人家面前，讲讲错题，带带早饭什么的，活像一只发情的孔雀。
有的女神不理他，他过两天就泄气了；有的女神给他好脸色，他就越发殷勤了。但其实人家也只是客气而已。
苏小澈一度怀疑，他“分手”以后也不开心，只是假装花心麻痹自己；但又想到穆婉清——那个最初的女神，难道就这样被他忘记了？
“当然没有。”陆皓宸无比认真地说。“其实我还在和她通信。你看，这就是刚收到的，还热乎着。”陆皓宸晃了晃手中的信。
苏小澈看着陆皓宸这个动作，内心忽然一阵绞痛，慌忙扭过头去。
陆皓宸不明所以，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小澈，胃疼又犯了？
苏小澈用力地摇了摇头，趴在课桌上不再开口。
陆皓宸转而去问江心秋。江心秋叹了口气说：“她这是心病，你就不要惦记她了。”
陆皓宸却说：“什么叫惦记，我就是担心她，同学之间的正常关心，你别误会了。”
江心秋摇摇头说：“那就更没必要告诉你了。”
陆皓宸又说：“小秋，这你就不够意思了，你这是要为姑娘插哥们两刀？你不是已经有星儿了吗，还对别人这么好，不合适吧。”
江心秋一下就毛了，也懒得解释，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滚蛋。”
陆皓宸只得乖乖闭嘴，却还不死心地看着前面。
其实连江心秋也不明白。苏小澈难过，并不是因为她从陆皓宸身上看到了易潇，而是因为她压根就不觉得这是炫耀。
易潇当时大概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晃了晃她写给他的信，没有得意也没有恶意，到了她这却成了炫耀。
那个传话的人，从来都不是个轻描淡写的人。苏小澈早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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