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飘落的日子(11)

作者: 虞訸 | 来源:发表于2019-10-14 19:37 被阅读0次

    第一节是懵的,

    第二节是有点懵,

    第三节是说话课,李奶奶老早就站在教室门外和那几个县城来的同学用普通话交流着。军此刻突然很想家里了,想他奶、想他妈、想他弟弟妹妹、想他爹。来学校近两月了,今年的收成怎样?弟弟和妹妹的学习是不是跟得上?妈的病松了没有?教奶奶念的经会了多少?……

    这么多日子也没顾上给家里人写封信了。

    军拿出笔记本,铺开在面前……

    弟,替我问候奶奶、爸爸妈妈、妹。

    我在这里已经适应了学习生活,请家里人不要牵持挂。你和妹妹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妈的身体怎么样了……

    “杨军!”课已经上了有一阵了,军完全沉浸在对家人思念中,没有意识到这一节课的重要性。今天的李佳也似乎是走神了,也没有提醒一下军。李奶奶已经走下讲台了,“你在干什么?把这几个词语读一遍。”

    军慌忙中胡乱卷起写的信,站了起来。这才发现黑板上那些词语有点陌生。

    “振作、正宗、赈灾、职责、沼泽、制作、杂志、栽种、增长、资助、自制、自重、差错、陈醋、成材、出操、除草、贮藏、上司、宿舍、随时、所属”,今天训练的重点是zh\ch\shi和z\c\s的区别。读着读着,军的脑袋有点大了。家乡话里他是z\c\s和zh\ch\shi不分,把“上司”读成了“上XI”、把“宿舍”读成了“XU舍”,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就连李佳也低着头“矻、矻、矻”的在笑。

    军很难堪,李奶奶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她没有发作,“今天中午你到我办公室来,你需要单练。”她显然是很生气的样子。

    军如芒刺背,这一次比前面他看到语文书里饭票时的内心还要难过。

    自从这件事之后,军上课再不敢分心分神了。

    且说军内心牵挂的家里却也是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军他妈的病又犯了一次。

    自从军走后,毕竟是当妈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军也并非千里之遥,可当妈的心里自是少不了牵肠挂肚。每日里想着我的娃吃得咋样、学得咋样,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钱花的够不够用。有几次夜里还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这样日子久了,心里不畅快,也就连带着胃也不舒坦了,胆也不好受了。又加上家里那一大块“陆月黄”又是一夜间全黄了,军他爹一人是顾不过来,可也不能眼瞅着麦子黄着淌了。军他妈也就拖着有病的身体去收麦子。这一来二去,她的病就一日重似一日,就是“陆月黄”收完的第二天,她妈就彻底睡倒了。他爹四下求医问药,他奶到处讲迷信,问“护法”、求“菩萨”, 头没少磕是香没少上呀。可她妈的病还是不见好。

    一天军他妈对他爹说:“他爹呀,我看……我这病也就是不好的病……”说着又是一阵咳嗽,“你和妈也再不要找这找那的,咋我看就成了等日子了……”

    他爹强忍着泪水说:“总会有办法的,他舅说了,明天我们就去县医院住院,好好查查,好好治治。”

    “我看还是算了,大夫也没有办法的,”他妈抹着泪,抽噎了一下,“只是这娃娃们都还小,还没个顶住事的,我没了,你可要把他们养活好。”军他妈躺在枕头上,仍泪水从眼角涌出。

    军他爹就势蹲在炕沿根里,把头埋在两只膝盖里,没有出声。

    半晌,他默默的站起来,朝骡子圈里走去。

    他爹一遇到事就喜欢蹲在圈里一边抽烟,一边看骡子吃着草,两个人都没有声音,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别是那骡子也似乎明白眼前这位的心思,它那深黑的大眼睛不时瞅瞅军他爹,有时还会流出几滴泪水来。

    他爹其实另有打算,好几次军他妈看病没钱的时候,他都想过把一个骡子卖了。可每次看到骡子看他的眼神他又下不了决心,就去庄子上的那几家有钱人家----“老工人”、“包大夫”、“吴书记”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借上点。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想不出借钱的门道,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把骡子处理掉。他前几天跟那个倒驴贩马的赵结子问过,说他家的这头骡子正当年,遇个热家子说不定就能卖个好价钱。

    也就这个当口,军他弟兵也停学了。正是上初三的第一学期。这一次军他爹、他舅、他叔也没说洒。因为大家都明白现在家里情况真得需要有人站出来,谁呢?只有兵了。

    兵也是在收完庄稼,打磨完地后去窑街下小煤窑了。那时节,庄子上半大的小伙子最能挣钱的营生也就只有这了。不过听说那活虽然挣钱多,可也是极其危险的。说是每天跟阎王爷打交道里,脑袋别着裤腰带上着里。

    这自是后话。但说军他妈到底拗不过,他爹和他舅拿卖骡子的460块钱到了县医院。

    一天晚饭后,那个门卫“刁德一”来宿舍叫军去等电话。在传达室里军焦急地搓着指头,他不知道谁会打电话找他。老家里只在乡政府里有电话,那离家也是十几公里的距离。会是什么事呢?会是谁呢?

    传达室里等电话的还有几个同学,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紧张慌忙,几个人还在低声说话。

    “叮铃铃……”

    “刁德一”一只手里夹着一支烟,一支手拿起电话,“喂!找谁?”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小,军听不清。

    “刁德一”把电话给了另一个同学。

    军是最后一个等到电话的。来电话的是他舅,他舅说:“你妈在县医院里住院了,星期六放学后你来医院看看。”  

    电话很快挂断了。

    从传达室出来,军的双眼模糊了。他是一路小跑回到宿舍的,他的脸色很难看。

    宿舍里只有王家阳一个人,其它人去踢足球了。军一进来,王家阳就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军差点没哭出来,低声回答:“我妈住院了。”

    “哦”,王家阳停了一下,又说,“放心吧,大夫会有办法的。不要担心,我县城里去过几次,周末我陪你走。”

    这天晚上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胡思乱想着各种情况。他甚至想到了如果妈妈没了可怎么办呢?第二天起床后他胡乱洗了把,他没有吃早饭就早早去了教室。今天是周六,上午上课,下午休息,他要和王家阳去医院看他妈。

    这个早上的时间过得老慢老慢的,军的心思早不在课堂上,就连平时最爱上的语文课也是不想听,他反而觉得李老师怎么这么啰嗦。窗外的天空是阴郁的,落光了叶子的杨树兀自立着,毫无生气。军觉得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甚至讨厌这里的一切。

    好不容易熬过了四节课,下课铃响后,他迫不及待的回了宿舍准备去医院。

    王家阳问是在食堂吃过饭了走,还是怎样?

    军说他不想吃,他现在就想走。

    王家阳看到军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也就收拾好了东西一起去坐车了。

    县医院在县城边上离车站不远,王家阳他姑家就在县城,他以前来过几次。这一次要不是王家阳主动要来,军肯定不会这么快找到医院的。

    住院部是一栋四层小楼。一进楼门,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如果你的心里足够阴暗,在你看来那就是一个断头台,而那些穿着苍白衣服的刽子手会随时要了你的命。人们说医院是一个晦气的地方,布满死亡气息的地方,绝望,悲伤,害怕。

    “嘀、嘀、嘀”很单调的声线,苍白的感觉。偌大的病房里,是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

    他舅在楼梯口等着军。

    病房在二楼,推开门里面是四张床,军他爹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上半身前屈,两只胳膊交叉着趴在床沿上。

    “你爹昨晚上一眼莫眨,这会可能睡着了。”他舅对军说着。

    军看见他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微乱,可能是刚出过汗,发丝都贴在脸颊上。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她绝望了。

    军几步走到床前,泪水已不停滚落。母亲显出很微弱的样子,强挣着要起身,军赶紧从腰背里去扶。军再看他们脸上还泛着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她仿佛一阵风吹就会把她那憔悴的弱不禁风的身子给吹到了。

    “妈”,军强压着喷涌的难过和伤心,嘴唇哆嗦着说着,“妈你会好起来的,真的,我舅说了,大夫说不要紧的。”

    “军军,你要安心学习,不要分心,就是……我没事的”,他妈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在说,“这个是谁?”他妈指着王家阳问。

    “他是我同学,是他领着我找到医院的,没有他我可能还找不着哩。”军说。

    “婶婶你好着啥,我叫王家阳,和军军是一个宿舍的。”王家阳看了一眼军他妈和军他舅。

    军他爹迷迷糊糊的醒来了,看了一眼军,又看了一眼王家阳说:“来坐这。”

    军拉着他妈的手,和他妈说着话。

    王家阳先去了他姑家,说好明天和军一起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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