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下大雪的时候,周久命总能想到50年代的那场战争。
1950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一枪打响了。
“同志们,国土神圣不可侵犯,既然美国佬把爪子伸到了我们的地方,我们就要把他打回去”。
说这话的是抗美援朝志愿军第38军、第112师的师政委,马宗后同志。
马宗后祖籍山东,1914年生人,殉于抗美援朝战争,享年38岁,安葬地,朝鲜。
那场战争啊,让周久命此后每年都要去一趟东北,只为了看一眼雪。
1950年11月24日。
“报告首长,‘联合国军’已放弃平壤、元山,被我军成功逼退至长津湖畔,退至‘三八线’以南,我军此次共歼敌36000多人”。回想起这些事时,周久命的耳边总会响起昔日那铿锵有力的声音。
那是抗美援朝的第二次战役,那时的朝鲜像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却又突然的被人类用弹药哄醒。我们按照原计划将“联合国军”诱骗至预定位置后,立即发起反击,给以出其不意的打击,取得了朝鲜战局的第一次扭转。周久命说这话时,正坐在吱呀呀的火车上,他是要去东北的。和往年一样的是,他穿的依旧是那身墨绿色的军装,只是变得越来越泛白,胸前别了两枚胸章,一枚是圆形的古铜色胸章,上面是一个拿着枪随时准备战斗的战士,一枚是一个五角星的国徽胸章。
周久命抬起颤巍巍的右手,轻轻的放在了圆形胸章上。要说起这枚胸章啊,那得说到1951年的时候了。
1951年1月25日,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开始了。
“报告师长,我们的补给不够了”,炊事班的班长对着马宗后敬着军礼说。
战场无粮是大忌也是打击啊。
马宗后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通讯兵班长又闯了进来,“报告师长,‘联合国军’从西部发起了进攻”。
“王八里个三孙子,这帮不要脸的‘联合国军’”,马宗后忍不住的抄起了山东老家话骂了一句,“立马整合人员,一部分战士在西部抗击,另一部分立刻到东部实施反击”。
那时候的朝鲜就像是放在冰柜里的一盆水,温度直逼零下40摄氏度,抗美援朝的战士们在又饥又冷情况下开始转休整为防御。
周久命所在的连队被分到了东部进行顽强反击。
朝鲜整宿整宿的不要命的下雪,从南到北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俺们这啥时候是个头啊”,走在周久命左边的王二顺软着声音说,“俺34年参军,从关内打到关外,从陆地打到海上,从小日本打到国民党,来来回回多少遍,身边的战友也来来回回换了多少个,俺日盼夜盼啊,终于盼来了建国”,王二顺突然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周久命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只是攥在手里的胳膊冰凉冰凉的。
“二顺,你是不是饿了?”,周久命一手将王二顺的胳膊搭在肩上,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两个窝窝头,“我这还有两个窝窝头,给你吃吧”。
王二顺摇了摇头,接着前面的话说,“好不容易盼到了建国,以为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又要来抗美援朝”,他停下转头看着周久命,“兄弟,俺身边的战友换了那么多个,这次大概是轮到俺了,俺知道俺不行了,俺累了,不想再走了,只是俺老家的媳妇还大着肚子呢,你能帮俺照顾他们嘛?”
周久命提了提趴在他肩上的人,“你可别胡说啊二顺,那是你的媳妇你的娃,要照顾你自己去照顾,来,快把这两个窝窝头吃了”。
还没等周久命把窝窝头塞到王二顺的手里,头顶上轰隆隆的飞机声就传来了。王二顺突然一用力推开周久命,然后是一阵的轰炸声四下响起,再然后声音渐行渐远。
周久命胡乱的从雪地里爬起来,眼前变成了鲜艳的红,“二顺,二顺”,周久命扯着嗓子喊。
其他幸存的战士也纷纷地从雪地里爬起,相互寻找着幸存的战友。
突然从前边传来了一个声音,“王二顺在这里”。
周久命撒开腿的就跑了过去,抱起雪地里的血人,眼睛就红了,“兄弟兄弟,你会没事的”。
血从王二顺的头上流下,一路淌到他的眼睛上,周久命抹了一把,是热的,“二顺,吃个窝窝头,你会好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王二顺睁开眼睛,又眨了眨,嘟囔着嘴吐出了几个字,“答应我吧”。
“应应应,我都答应你”,周久命哭着嗓子说。
怀里的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那年啊,有多少人跌在了大雪里没有起来,又有多少人跌在了两个窝窝头上,不能再起来。
那次抗美援朝的第四次战役,志愿军没能打破“联合国军”主要方向上的进攻,遂全线转为运动防御。周久命所在的连队只剩两人存活,其余全部牺牲,朝鲜军给予他们连队剩余的两人各颁发了一枚胸章。
说完这些话时火车刚好到了鞍山,窗外飘起了小雪。
1951年4月22日,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来了。
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为了挫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及其指挥的韩国国军从侧后登陆配合正面进攻的企图,在“三八线”南北地区进行大规模反击,以进攻粉碎“联合国军”的侧后登陆计划,以夺回战场主动权。
中国人民志愿军集中11个军和1个人民军于西线实施主要突击,再次越过“三八线”,直逼汉城。
“连长,到汉城了”。
彼时的周久命已经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连长,“告诉战士们,原地休息,等待与首长的会和”。
那时候的朝鲜虽然已经是四月天了,却没有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感觉,隐约的还飘起了小雪。
周久命忍不住的打开车窗,将手伸到窗外去。“下雪了”,说话时带出了老长的白雾。
远远的看到绿军装到达时,周久命就跑了出去,“报告师长,七连已经等候多时了”,说完他一咧嘴的笑了。
“你小子啊,就是福大命大”,马宗后看着眼前的人说,一手在周久命的肩上按了按,“七连上次的损失这次得讨回来”,他指了指身后的军队接着说,“七连连长周久命,现在带着你的战士们入队,全军向东转移”。
“是”。
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志愿军共歼敌8万多人。
经过7个月的军事较量,美国政府已认识到了战争对于自己全球战略的不利,加上国内反战情绪日益高涨,因此决定同中朝方面举行谈判,随后谈判失败。
1952年秋,“联合国军”又发动了“金华攻势”,中朝人民军队有计划的在全线进行具有战役规模的战术反击作战。
这次战役要从上甘岭上说起了。周久命从窗外接了一片雪花,刚拿到眼前便化成了水渍。
上甘岭上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8军已经在这里打了十几天了,从后方的支援军还没有到,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上甘岭”。
“师长,我们后方被打了一个缺口,撑不住了”。
“什么撑不住啦,就是拿尸体给我挡也要挡住”,马宗后吐了口吐沫,抄起脚下的机关枪,“叫五、六、七连的跟着我,一起去后方支援”。
到达后方的时候,看到一地的鲜红还有不断冲上去就倒下的战士,马宗后算是知道了,美军被打急了,僵持那么久的时间再不拿下上甘岭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马宗后面向着西南方向扯着嗓子说,“同志们,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他手一指,“前面的敌人被打红眼了,我们只要再拼一拼,等到我们的支援军来了,我们就赢了,同志们,生,祖国给我们生命,死,我马宗后和你们一起”。
那场战役很惨痛,整个38军被打的支离破碎。后方的阵地上只剩了周久命一个人,马宗后前面的话真的是一语成谶啊,他真的是福大命大。
上甘岭战役,志愿军成功粉碎了“联合国军”的“金华攻势”,此次歼敌2.5万人,志愿军伤亡1.5万人,周久命的师长马宗后,以及战友第五、六连连长都死在了那里,也葬在了那里。
“师长还是那样年轻,从来都没有老过”,周久命摸了摸眼角的皱纹说,“是啊,死的时候才38岁,正是壮年呢,那一年的上甘岭真真是穿了一件血衣啊”。
1953年7月27日,历时3年零32天的朝鲜战争结束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陆续回国,直至1958年志愿军全部撤回国内。
周久命作为最后回国的那批军队,走前又去了一趟上甘岭,好巧不巧的,那一天的上甘岭下起了小雪。
“这辈子啊,我大概是逃不过雪的”,周久命看着窗外喃喃的说。
各位旅客好,列车即将达到吉林,请在吉林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据说今年吉林的温度跌到历史的最低纪录呢。
周久命摸了摸胸口的胸章,慢慢的眯起眼睛,“今年的雪好似曾相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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