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烟花
我回到老家，又来到了那个公园。
刚一进入，就发现那个长椅已经褪色了，上面落满了枯萎的叶。秋风瑟瑟，吹拂着我的脸，我眯起了眼，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忽而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他静静地坐在这个长椅上，背对着我，似乎低头在思考着什么。长椅还是崭新的，刷过的灰色的漆刚干不久，空气里还留有刺鼻的味道。
一眼就看到这样的他。我本以为，会有一大群的男生女生，因为这个公园刚建成不久，我们常在这里相约玩耍。收到他的电话，我迫不及待地出现了，不知哪个伙伴又有了新的玩耍的点子。
我按捺住自己惊讶的表情，一步步走向他，踩到落下的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板寸头，麦色皮肤，粗粗眉毛，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只是，原本左边嘴角的酒窝不见了，而是抿着嘴，一脸严肃。发生什么了？我平静的脸，挂满了疑惑。我继续走过去，走到长椅处，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他的眸光一直追随着我，那里面有淡淡的忧伤，还有种莫名的期待。
“我要离开咱学校了”，他开了头。
“为什么？”我问。
“我去足球学校继续读书，同时要练球。我们家做了这个决定”他继续说。
“不是吧？现在就去吗？有点早吧？你还太小。”我忍住不舍的情绪，反问他。
“足球是需要从小练习的，这也是我的梦想。”他还是毫无波澜地说。
“那好吧……”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我们同学六年多，一直玩得很好，他总是照顾我、逗我笑，我也有点依赖他，但是不能阻止他去追逐自己的梦，这是他的决定。
然后，是一大段的沉默。
接着，他又低下头不看我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快速地说，“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你！”
我瞳孔睁大，紧紧地盯着他，也找不到任何语言。
还没等我开口，他紧张地继续，“我知道我们还太小，这种喜欢也许不算什么，我只是临走了想要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喜欢着你。你不用说什么，不用回答，不用拒绝，我懂得……”
他毫不喘息地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他的眸子里闪烁出从未有的坚定。是的，小小年纪的他，有股子坚定，让我动容。
我顿了顿，绞尽脑汁在想，如何才能不让他难过。“谢谢你的喜欢，只是我们真的还太小，我只想好好学习，好好长大！”
他狠命地点了点头，塞给我一个信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我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有一张他的照片。烈日下的他，站在球场上，脚下是那个黑白色的精灵。他傻傻地冲着我在笑。
彼时，我们初一才开学不久。他就这样慌忙地离开了，我们来不及说再见。像是毕业后的分开，又比毕业后分开多了一层伤感。
再见他，是近三年后。我初中毕业，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有天晚上，收到了一个电话，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我们相约再见面。
夏末秋初的晚上，还是那个长椅，它已经有点斑驳。我们还是并肩而坐。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他点点头，“好久不见！”我看到他的手上、他的腿上都有些青紫，还有些擦伤，“他在足球学校怎么样？还好吧？”“虽然训练有点苦，但是我的球技与日俱增”，他顿了顿，“我现在是守门员。”“嗯，多好，他要加油，也一定要注意别总受伤。”“谢谢，我知道。”
然后，我们说了各自的这几年的经历。我吐槽学习太过复杂，要面对那么多的练习题，要面对那么频繁的考试，还有竞争、排名……他分享踢足球的乐趣，一群小伙子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奋力冲跑，一次又一次地练习，一回又一回地拼搏，直到累得浑身无力，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倒偌大的球场，哈哈大笑……
我静静地听，默默地感受着他的话语。
最后，他说，“他准备好了吗？”
“嗯？”
“关于喜欢你，我还是没变。”
“啊？”我断了断，“对不起，我没想过，我只想好好学习。我们还是太小。”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拒绝，他也一样是转身就走，不留给我任何悲伤的表情。
后来，我们经常见面，每次都是在这个老地方碰面，有时候坐一坐，有时候走一走，聊一聊，说一说。好像那些表白从未发生过。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但是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抽烟，似乎克制，怕我不喜；我能看到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疤，甚至有次他有点一瘸一拐，但是他从来不说训练到底有多苦，他到底怎么受得伤；我能感受到他总是带着某种失落的情绪，但是他从来不提那些话了，只是陪着我，努力抽出时间陪着我。
我不是不懂得，只是不能够。
又是一年后的深夏。还是那个老地方。我们相约看一场烟火。为厂庆而准备的烟火。
这里的夜晚很静谧，只有夏虫吱吱地叫。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没有星星的点缀、没有月亮妩媚的夜空，显得这么孤寂。我们一前一后地站着，浅浅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都在等着烟花的到来。
还没盼到烟花，却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地，又为这夜平添了寒意。我有些疑惑，还会有吗？他却无比肯定，会有的，等等吧。我们又耐着性子等待，期许又多了多。
忽然，只见一簇簇烟花直冲天空，渐渐地舒展开来，形成了无数朵时而红，时而黄，时而绿的繁花。烟火如约而至。
如墨的夜，朵朵烟花在黑暗中盛开，瞬间绚丽至极，妖冶至极，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又瞬间消逝在这夜色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花儿绽放，还来不及在脑海中印上花魂，她已迅速地消逝了。烟花美得就似一个幻影，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用心地感受着这独一无二的美，雨中的烟花，也许我们这一辈子不会再见。他走过来，在我旁边站定，一只手搂过我的肩膀，不看我，低语道，“还是不能接受我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他，他已经比我高出了一头半，下巴已有了些些胡茬子，左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眸里映出了五彩的光，眉头却紧紧蹙在一起。我知道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想回答，却始终没有言语。
烟火，停下来了。夜空又恢复了它的寂寥。我们轻声道别。
再后来，他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每次都是他来找我，好像我笃定地知道他会来，好似他笃定地知道我就在那里。
那一次，是春节。我高三。
还是，那个公园，还是那把长椅。他摆了一地的烟火，围了个圈。逐一点燃，如同一支支离弦的箭，冲向夜空，绽放出五彩缤纷，映红了我们的脸。我们被烟花包围，他来抱着我。紧紧地，似乎要把我融入他的血，他的心。他说，“是不是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他对你好不好？”“终于有人可以照顾你了。”我推开他，直愣愣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呵。这不难。你快乐就好。”我还是沉默。我说不出来对不起，更说不出来也祝他快乐幸福。
那光辉逐渐消失了。他看了看烧尽的残壳，“我等了你六年。也是该结束的时候啦。你要记住这灿烂，这美好，记住我！”他顿了顿，“再见！”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一颤一颤的。十二年的陪伴，六年的等待，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也很珍惜，很感动，很舍不得。但，我不能答应，因为我们相遇得太早太早，我们当时还太小小，那时的我只想读圣贤书，那时的我只想努力长大。情窦初开时，他已不在身边。也许太绝情，也许太狠心，可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再见，也是最后一次。
再再后来，我们再也没见，我却在长椅上看到了两个名字，他刻的两个名字——“云霁和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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