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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男女

酒吧男女

作者: isliusp | 来源:发表于2018-09-27 09:42 被阅读0次

          吴炎拉上了装着琴的琴包,背在肩上,走出了这家小琴行。

            夜深了,街道不同于白天的繁华喧嚣,褪去了热闹的外衣之后,它显得青黑又孤独,一眼望不到尽头。午夜往往为消极提供了养分,即使路灯将马路照的温暖明亮,但吴炎仍然感觉孤冷凄清。

            “只剩三天了,离目标还差的很远,该怎么办才好呢。”吴炎看着空荡的马路,眉宇掠过一丝忧色,一天的工作,让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在上个礼拜,住吴炎家隔壁的老李搬家了,好像是搬到了鹤湖新区的高档别墅区里。周围邻居纷纷来道贺,一边道贺一边打听,这老李家的老李就是个直愣子,不懂人情世故圆滑,一直是挣不到什么钱的。近几年也没发现长能耐啊,咋就突然能买的起别墅了呢?旁敲侧击才慢慢捋明白,原来老李的儿子小李挣了一大笔钱,这才让老李一整家咸鱼翻身。

          “真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每次吴炎的父亲说到老李儿子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

          “听说老李的儿子是做连锁销售的,所以才能挣这么多钱。”一旁的吴炎妈说道。

            “是啊。小李那孩子长本事啊,他爸妈就跟着享福了。”吴炎爸深吸了口烟,在腾云驾雾中还忍不住骂,“再看看我们家那小子,整天就知道捣鼓他那破琴,真是玩物丧志。”

            吴炎妈倒没跟着丈夫一样埋汰自己的孩子,而提议让自己的孩子也去学什么连锁销售,没准也能整大钱呢。

          “该怎么学呢?咱认识的除了小李,也没谁做这行啊。入行了总得让人带带咱小炎吧?不然自己摸索学起来很慢。”吴炎爸提出了担忧。

          “我已经和小李打听过了,小李说只要交一万五千块钱,就能带着咱小炎入行并且教他。小李还说了,做这行,资历反倒不那么重要,重要的事能力。咱小炎也不差吧?我觉得啊,就送小炎去学好了,没准学成了,也能出息了呢!”吴炎妈说到最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

            吴炎爸没有搭话,而是狠狠的嗦着手中的香烟,烟头随之绽放光彩,伴随着的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灰烟。

            他有些心动了。

            在一番探讨后,吴炎父母决定拿出这一万五千块钱,送吴炎去学连锁销售。父母俩把钱给了吴炎,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钱交到小李的手里,并且告诉小李自己的来意。

            吴炎那是一万个不愿意啊,但在父母的威逼之下,只好放下他怀中抱着的国产红棉吉他,接过钱,只身走向城市另一端的别墅区。

          “狗屁连锁销售,就他妈的传销好吗?”吴炎走在路上,忍不住开口埋怨。

          “爸妈也真是糊涂,说了这是传销,是违法的,还不信。”

            吴炎不是没想过报警,不仅有想过,而且还确实报警了,警察也了解了一下情况,并承诺会尽快做出行动。但这么久过去了,那小李仍然开着他那辆小奔驰在马路上飞驰着。

        “狗屁警察,蛇鼠一窝!”吴炎又忍不住抱怨。

          走着走着,吴炎来到了五江市最大的琴行。他停住了脚步,朝里望去。

          那里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吉他,有雅马哈,马丁,还有他的国产红棉,各种型号,各种款式。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把吉他上:泰勒412E。虽然这把吉他不是这个品牌最好的,但在五江这样的城市里,它可以算得上是一般琴行的镇行之宝了。

            它的身形优雅动人,每一分曲线,每一处转折,都完美无暇。琴颈连着琴箱,上方六个轻巧的琴钮,牵着六根琴弦。那六根琴弦,那扣人心弦的琴弦,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琴孔似是漆黑,又似是幻彩,里面仿佛有一双手,牵引着吴炎上前。

            不一会儿,吴炎就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这把琴的面前。

          “先生,你是要买下它吗?”一旁的店员来到吴炎身边,询问道。

            吴炎回过神,有些讪笑,这把琴明码标价18888。这价格,都可以去二手车市场去买一辆小排量的汽车了。他根本就买不起。

          “抱歉,我没那么多钱,我买不起。”吴炎回绝了店员,尽管他十分想要这把琴。

          “先生,我看你手中的钱差不多也够了。真喜欢的话,你就买下来吧,我们店里只有这一把哦~,错过了可就没了。”店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她嗲声嗲气的言语,让身为男人的吴炎听的心里发痒。

          “这…这钱…这钱是…”吴炎不知所措。他知道这钱不能花,但是他也绝对不想把钱给那个小李的手上。他有些纠结了,他想买,但知道真相的父母肯定不会轻易饶了他,他父亲甚至会一怒之下将琴给砸掉,砸掉,砸掉这堪称艺术品的琴。

            他突然想到,自己学琴从来没得到自己父母的正视,但他又是真的热爱吉他。这乐器曾在吴炎孤身一人的时候,陪伴着他,他配着它,发出优美悦耳的乐句,句句感动着吴炎。而眼前的这把琴,是如此的让吴炎陶醉,让他饥渴。望着这把琴,他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注意:哪怕他爸把他皮给扒两层,他也要得到这把琴。

            就这样,吴炎来时满手的钞票,走时背上多了把吉他。钱一分没剩,还掏空了他自己的积蓄。

            吴炎的父亲果然大发雷霆,狠不得生吞了吴炎这个败家玩意儿。吴炎也不甘示弱,一边护着这把昂贵的琴,一边大声道,“不就是一万五千块么,我一个礼拜就给你挣回来!”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离当初夸下海口的一万五千块还差的很远。

            这四天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给人上课,一节课120,一天安排满也就顶多上六节课。昨天他还参加了海马汽车新推出的海马s5发布会现场的商演,在五江市的大型购物中心开心城里。演出费吴炎分到了五百。

            时间过去了大半,直到现在,他刚从琴行授课完下班,手中的钱也才三千块的样子。

          “当初是不是牛皮吹的太大了?”看着自己这三千块钱,吴炎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肯定完不成自己所做的承诺,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怎么办呢?”吴炎绞尽脑汁,边走边想。

            要不找人借钱先顶过去,就说是自己挣的?可是,如果爸妈问这钱是怎么挣的,该怎么回答?

            或者卖些自己的东西,就说自己收破烂挣的钱?不靠谱。

            或者透支未来,贷款?更不靠谱。

            把琴卖了?呸呸呸!

            思来想去,吴炎还是觉得,找朋友借钱最靠谱了。到时候就说之前和朋友合作创业,现在已经开始盈利了。反正爸妈平常也不关心他在干嘛,只关心他不在干嘛。所以他爸妈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儿子到底有多少事。

            第二天,吴炎找到了自己的富二代朋友蔡发。开口就问蔡发借一万两千块,把蔡发吓得,差点没拿扫把把吴炎赶出门。

          “一万两千块我没有。”蔡发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吴炎,“不过嘛,你有困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有一个办法,能快速帮助你来钱。”

          “什么办法?”吴炎问,“什么贩毒赌博这样违法的事我可不会干。”

          “谁让你干这些事了?”蔡发撇了撇嘴,“我看你形象良好,又会弹琴唱歌,不如去酒吧做个驻唱歌手。”

          “驻唱歌手?”吴炎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问,“五江市还有酒吧能供得起驻唱歌手的?”

          “而且,就算做驻场歌手又怎样,三天哎,一万两千块,怎么可能挣到。”

          “放心吧。”蔡发信誓旦旦,“不是让酒吧开工资给你,而是让客人,让底下的观众给你开工资。”

          “怎么说?”

          “今天白天你多听一些歌,最好是民谣,现在很多看上去有点情怀的人都吃这套,学会弹。”

          “不用学,你说的那种歌,我听听就能弹出来。”吴炎说。

          “好嘛,你听我说。今晚我们找一家女客人多的酒吧,你就在那驻唱。到时候你唱起来,肯定会有女客人点歌要你来唱。这时候我会找几个托,让她们也点歌,并且跟着出价钱。对方如果想让你唱歌的话,就得加钱。这样一来,还不是钱来如流水?”

          “拍卖嘛。”吴炎明白了。

            就这样,吴炎来到了一家叫“酒肆”的酒吧。酒吧挺大,来的基本上是女客人。当然了,也会有一些像狼一样的男人,在羊群中搜寻着猎物。

            这家酒吧属于清吧一类,没有躁动的DJ,也没有热辣的舞娘,更没有那个拿着话筒喊“老铁双击666”的喊麦歌手。

            吴炎抱着那把他视为挚爱的泰勒412E吉他,走上了台。

            众人的眼光纷纷朝他望去,吴炎的模样不算差,起码在人群中可以算长相比较端正的了,他抱起琴的姿势,已经让一些女客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他对着话筒,左手按好和弦,右手轻轻拨弄着。

            一阵熟悉又悦耳的旋律从吉他中传来,众人不住惊叹。吴炎弹了赵雷一首很火的歌,《成都》。前奏结束后,吴炎轻声吟唱,“让我掉下眼睛的,不止昨夜的酒…”

            曲毕,掌声袭来。客人纷纷忍不住赞叹,真是好听。

            吴炎看着场下的一幕,有些欣喜,觉得这么久的苦练得到了认可,也不枉花费那么多汗水了。

          “能不能来一首李志的‘这个世界会好吗’?”台下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客人询问。

            还没等吴炎回答,又一个声音响起,“能不能唱一首‘奇妙能力歌’?我出一百块点歌!”

            吴炎知道,第二个说话的是蔡发请来的拖。

            之前那个女客人听到后,竟然笑了。吴炎看着她,觉得她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不过他又觉得有点眼熟,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哪儿见过呢?对了,这不是之前琴行的店员吗?她怎么来了?

          “一百块就想让这么好的歌手唱歌,也太廉价了吧。我出一千块。帅哥,你唱吧!”

            吴炎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这女孩出手这么阔绰。一千块啊!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那个请来的拖也没有继续喊下去了,显然也有些懵逼。

            吴炎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示意那个拖,不用再喊下去了。

            他抱起了吉他,看着那个点歌的女客人,问,“一千块点一首歌,你确定?”

          “嗯。”女客人目光笃定,“我确定。”

          “好。”吴炎左手按好和弦,右手大拇指扣在五弦上。他拨动了琴弦,琴弦颤抖着,散发着悠扬的乐音。

            他靠着话筒,拨奏着吉他,眼神迷离。似是看着远方,又像是在寻找光芒,口中轻声呢喃着,像是个吟游诗人一样,“妈妈…”     

          “他们抛弃了我。”

          “像歌唱一样,抛弃了我。”

            吴炎的声线比较富有磁性,适合中音。像李志这种烟酒嗓唱出来的比较沧桑的歌,本不适合吴炎来唱的。但吴炎就是用他适合中音的嗓子,把这首歌驾驭的很好,感情到位,让人深感沧桑。

            歌曲结束后,吴炎放下了吉他,看了看那个点歌的女客人。那个女孩,正用一种炽热的目光看着他,这让吴炎有些害羞了。被一个女孩子盯着,吴炎感觉自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良久,他被女孩盯得实在是受不了,于是就说,“唱完了。”

            女孩回过神,点了点头,“嗯。”说着就从包里摸出一堆钞票,数了十张,走上台,递到吴炎手中。

            吴炎拿到这钱,虽然一千块不是什么大数目,但还是让他有些心惊肉跳。就这么容易?唱一首歌,几分钟的时间,自己就挣了一千块?这也太快了吧。出于道德,吴炎还对女孩说了一句,“如果你有些后悔,觉得不值一千块,那就把钱拿回去吧。没关系的。”

            说着他又把钱递到了女孩手边。女孩看了一眼吴炎手中的钞票,摇了摇头,“我不后悔。你唱的很好,我很喜欢。很值。”

            吴炎第一次得到女孩子的的肯定,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奇妙。这种感觉还是在七年前,第一次抱起吉他才有的感觉。他还记得他拨动吉他的时候,吉他散发的柔美的音色,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剩下的时间吴炎又唱了几首歌,但女孩没有再点歌。她点了一杯鸡尾酒,独自坐在吧台,一杯一杯的喝着。

            一晚上结束,吴炎把得到的报酬分了一点给蔡发,还剩两千块。这样一来,吴炎就得到了五千块的收入,但离一万五千万的目标仍然相差甚远。

          “还差一万块,剩下两天的时间,白天上课收入大概有一千多块,剩下八千多,还不知道能不能凑到。”吴炎一边把琴装进琴包,一边对旁边的蔡发说道。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蔡发数着手上仅有的几张钞票,“这两天能挣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剩下的我先借你。”蔡发也够意思,这个时候,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不管不顾。

          “只能这样了。”吴炎背起吉他,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左手。

            第二天的晚上,吴炎又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依然要点歌。这次没有啰嗦,她一把把一叠钞票拍在吧台,“两千块。《梵高先生》。”

            吴炎又下了一跳,这拖还没开始喊价呢。怎么出了更高的价格?

            不过吴炎表面淡定,面带笑色,“看来姑娘还真是李志的铁粉啊。”

          “还好。”姑娘莞尔,“就是对他的歌挺有感触的,所以想听你唱唱。”

          “好。”吴炎没再废话。抱起吉他,拿起变调夹,分解着和弦。

            他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和弦给他带来的听觉享受。很多歌曲,现场听永远比耳机里听更有感触。吴炎现在就是这样,他细心聆听着,听着自己演奏出来的声音,细腻悠扬。

          “谁的父亲死了…”歌声诉说,似是疑问,也似是豁达。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歌曲像是在阐述疑问,就像是一个独立事外的旁观者,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人生,这悲欢,无语凝噎。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吴炎唱着。

          “孤独…”女孩轻声念着,眼神飘忽,与外界隔离,“世人生来都会孤独吗?”

            她把钞票留在吧台,拿起自己的包,走出酒吧,有些不稳的身影,在酒吧镭射灯的照耀下,似有若无,没人发现她的离去。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这一晚上,吴炎挣得比昨天更多,分了三成给蔡发之后,吴炎挣了五千块。这让吴炎感觉这个世界钱真是太好挣了,世人都说钱难挣,他觉得一点也不难啊,就是唱几首歌,几千块就来了。还剩一天,吴炎已经挣了一万多了,这让他了有些自信,虽然这些天把他累的够呛,但挣到了这么多钱,吴炎感觉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吴炎来到酒吧,女孩依然坐在吧台。女孩拿着空酒杯,在吴炎进门之后,就看着他,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看着他。

          “你好。”吴炎朝女孩打了声招呼。他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他对女孩打招呼,似乎没人理他。那时候他又矮又脏,浑然没个人样。

          “你好。”女孩点了点头,“我叫白芳,你可以叫我芳芳。”

          “你好,我叫吴炎。”

            他们见了几次面,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介绍自己。

            台下高朋满座。自从吴炎来这酒吧当歌手之后,酒吧的生意似乎更好了。这让酒吧老板很是高兴,想和吴炎签约,继续在这当驻场歌手,但被吴炎拒绝了。他告诉老板,只唱最后一晚。这让老板深感惋惜。

            吴炎抱起吉他,这个叫白芳的女孩依然看着他。这次,女孩没有立马点歌,而且到了杯酒,抿了一口,“是叫吴炎对吗?这次我不想点我听过的歌,那都是别人的经历,都是我不认识的人的经历。”

          “那你想听什么?”吴炎问。

          “不知道。”女孩说着拿起一摞钞票,厚厚的一叠,看得吴炎两眼发直。

            我的妈呀,这是谁家的富二代啊?这么糟蹋钱的。

          “这是五千块。”女孩把钱拍在吧台,“唱吧,唱我没听过的,唱你想唱的。”

            吴炎摸了摸鼻子,有些讪笑。这让他犯了难了,本来他民谣听的就少,这几天唱的几首还是现学的。这次让他唱人家没听过的,这真是难为了他,但没办法,人家是金主嘛。吴炎的大脑开始疯狂搜寻歌单,想了半天,他看着女孩白芳,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可以只弹不唱吗?”

          “行啊。”女孩干净爽朗,“不过这不能算是我要求你唱的歌,只能算是正歌前的开胃小菜。也就是说,你弹了之后,我要你唱的歌,你还是得唱。”

            昂,什么鬼?吴炎一脸懵逼。这本来想投机取巧,没想到反搭进去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金主呢。吴炎只好拿起吉他,演奏曲子。

            他演奏了一首纯音乐。不是世界大师的作品,也不是什么举世闻名曲子。只是一首中国指弹爱好者文彬写的一首指弹曲,《河流》。

            音乐起始,像是涓涓细流,一点一滴的汇聚着。河流生于高山,携手着泥土,往前流淌着。

            突然,几个泛音响起,空灵的像是水滴,晶莹剔透,滴在岩石上,落在水面中。

            汇聚着,奔流着,累成大江,汇聚大河。飞奔着,前方是礁石,是岛屿。在猛烈的撞击之后,汇入大海,这大海,这浩瀚的海洋。

            曲子演奏完成,吴炎舒了口气。他对这次的演奏挺满意,音色和细节都处理的不错,没有明显的瑕疵。

            底下的观众半天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吴炎。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掌声。

          “不错。”白芳赞许着点了点头,“很好听。”

            吴炎有些得意的扬起了嘴角,“看到了吧,吉他不光是拿来伴奏的,还能独奏。”他用手抚了抚琴弦,像是母狮子叼着孩子那样小心翼翼。

          “这就是吉他的魅力,这就是指弹的魅力。”

          “嗯。”白芳肯定了吴炎所说的,“你弹得很棒,很好听。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唱。”

          “……”吴炎有些头大。

          就在这时,酒吧走进一个男子,男子穿着不菲,身材高挑,脸上的神色有些傲气,他走到白芳身边,面色不悦,张口一顿骂,“干嘛呢在酒吧瞎混,这里面都是什么三教九流垃圾堆你不知道吗?我没跟你说过吗?现在居然还拿这么多钱去听一个小白脸唱歌。”

            男子显然是在酒吧外面看了很久了,才会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我花自己的钱做自己想做的事,和你李康有关系吗?”白芳对这叫李康的男子似乎有些排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人生,你别来插手。”白芳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说的不容置否。

          “你!”李康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这贱女人,你只是个婊子!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说着他忍不住扬手就要打白芳。

            白芳见了李康要打她,面容有些失色,想躲,但是来不及了,眼看着姣好的面容要被李康扇上一耳光,白芳吓得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在了李康的手腕上。不用想,这只手的主人就是吴炎。

          “人家是女孩子,还是别打的好。”吴炎看着李康,并且把李康的手扒开。他看了看白芳,确认白芳没受伤之后,对她说,“我给你唱歌,一首你没听过的歌。”

          “小白脸!”一旁的李康看着吴炎语气这么温柔的对白芳说话,不爽的很。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识相的话还是滚远点!”

            吴炎又把目光转向李康,“她是我的客人,付了酬劳,我就应该做事。”

          “我付一万块,别唱了。我要带她走。”李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张扬,神色跋扈,仿佛老子天下第一有钱一样,那眼神,像是在对吴炎说,“乡巴佬,见过这么多钱吗?”

          “抱歉,这位女士先来的。”吴炎拒绝了李康。

            李康见吴炎对自己屡般蔑视,心中怒火中烧,“妈的!老子就是要带她走!我自己的未婚妻在酒吧瞎混,我作为未婚夫,还不能管管了?”

          “我现在就要带她走,不想死你就拦一个试试?”李康威胁道。

          “蔡发?”吴炎不想吵架,对于这种二世祖,还是让他们的同类来对付他们比较好。

            李康被丢出去的那刻,眼神阴毒,口留下一句话,“小子,勾引我未婚妻,你给我等着。”

          “谢谢。”白芳感激的看了吴炎一眼。

          “我好像管的太宽了…他是你未婚夫,他比我更有资格决定你的去留。”

          “我不是自愿的…”女孩低下头,神色暗淡。

          “嗯?”吴炎疑惑。

          “算啦!”白芳抬起头,面带微笑,“你先唱歌吧,唱完了,我请你喝酒。”

          “我不会喝酒…”吴炎不好意思的笑笑。

          “没关系,那就喝咖啡。”

          “我喝咖啡拉肚子。”吴炎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

            最终一番商讨之后,两人一致认为喝果汁比较健康。

            吴炎走上台,抱着吉他,调了下音。

          “这首歌大家都没听过,这是我自己写的。也是应了这位女客人的要求,唱她没听过的。这首你一定没听过,它叫《寻》。”

            说着吴炎左手摸到高把位,按好弦,右手是一段民谣吉他很少使用的轮指。

            像是夏日晚风,掠过窗前的风铃;又像是湍急的溪流,散在泥土中的晶莹;像是孩童的奔跑,不问归期;它急促着向前,带着寄托,带着想念。最终,它缓了,慢了,老了。

            一阵蜿蜒动听的旋律,带着迷茫,带着未知,带着对人生的思考。吴炎饱含深情,轻启唇舌,开口吟唱:

          “前方的道路昏暗无光

            不愿回头是我的倔强

            在人群中不那么声张

            踌躇在无人的街道上

           

            在那座阴雨的小村庄

            不变的青瓦和模样

            谁是父亲谁又是儿郎

            看不见你在哪里张望…”

            女孩听着吴炎唱歌,看着他,直直的看着他。她突然感觉,眼前的男孩,像是被灰堆压的蜡烛,在不起眼的角落,散发着引人注意的光芒。这四周一片黑暗,不见五指。这光芒温暖,却显得异样孤独。

            唱到最后,吴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弹琴唱歌了。在家里摸一下吉他都要被说,但是在这里,他是众人的焦点,他是中心,受着众人的瞩目。

            台下掌声入雷。好友蔡发都有些忍不住了,“可以啊,兄弟。这歌真是你写的?”

          “嗯。”吴炎肯定。

            蔡发又咿咿呀呀的问了些问题,但吴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嗯嗯啊啊”的回答着。他看向了还坐在吧台的白芳。女孩眼神泛红,微微出神,精致的妆容似乎有些花了。

          “你怎么了?”吴炎走上前问。

            白芳看了看吴炎,吸了吸鼻子,收起了手中的餐巾纸,“听你唱歌,我很感动。这首歌很好听,看得出来,你唱的很用心。”

            吴炎忍不住苦笑。能不用心么,五千块大洋点的歌,自己不用心点,说得过去么。

          “你喜欢就好。”吴炎说。

          “嗯。之前说好的,我请你喝东西,想喝什么?点吧。”白芳拿起边上的菜单,又朝一边喊,“服务员!”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吴炎没喝过酒吧的果汁,所以不会点。

          “那就喝冰红茶好了。”白芳放下菜单。

          “……好。”

            喝饮料的过程,场面一度尴尬,两人几乎零交流。最后还是白芳打破了沉默。

          “你写这首歌,是有什么故事吗?”

            吴炎正在吮吸着冰红茶,听到白芳提问,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说,“要说故事也没有啦,就是一些经历,让我开始尝试着想思考。”

          “我从小就不怎么被待见。自打我出生,三岁才会走路,五岁才会说话。家人觉得我笨,以后肯定没出息,于是就对我不冷不热。我也确实笨,没办法,别人要学一遍的东西,我可能十遍也学不会。我记得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做语文的阅读理解,让我们学会看文章,但我怎么都学不会,我怎么都看不懂。阅读理解题目问的是什么,我也不明白,瞎写一通,最后阅读理解零分。后来老师说,阅读理解的答案在文中都有,要学会在文中找答案。然后我就开始抄文中的句子,我抄了好多,字迹工整,一笔一划,结果老师还是给了我零分。”

            那个时候的吴炎,脸上总是脏兮兮的。不是他不洗脸,而有的孩子小时候抵抗力弱,身上总是会长一些奇怪的脓包。长在身上也就算了,但吴炎很不幸的长在了脸上。同学觉得他和大家不一样,都不爱和他玩。

            吴炎还记得, 体育课的游戏活动上,玩贴西瓜的游戏,大家纷纷选好组,两三个小伙伴一起,最终人都组好了,唯独剩下吴炎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圈子中间,被班上的众人打量着,那种异样的眼神,让年幼的吴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老师没办法,放他一个人自由活动,于是他从人群中的孤独,去往了无人中的孤独。

          “看来你的童年真的挺不美好的。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白芳听入了神,想要知道下文。

          “后来啊…”吴炎露出一丝苦笑,“后来就更惨了。”

          “初中的时候,班里的男生女生开始长个子。我从小个子就不高,发育的又比较晚。所以,我成了班里的小不点。再加上我脸上的疮,我成为了班级里滑稽的代名词。你能明白么?就是那种老师一上课提问题叫你起来回答问题,同学都忍不住发笑的那种。”

          “你不会知道那个时候,这群孩子有多坏。我有一次中午回家吃饭,等我下午上课再来的时候,我的课桌被打翻,我的书本洒落一地。我的书包被丢在垃圾桶里,上面还盖着方便面的汤汁。”

          “然后班上有些男生,为了博取班上好看女孩的关注,会把我裤子给扒掉。一群人,抓着我,我动弹不得,我不敢叫,我怕引来女孩的注意;我不敢反抗,这么多人,会把我打死的。我的下半身被扒了个精光,我的脸像是有火一样在烧。”

          “每次轮到我打扫卫生,班上的人会把教室弄得特别脏。我告诉老师,老师反而说我是不想打扰卫生,故意告状的。”

          “你们老师挺过分的。”白芳有些替吴炎打抱不平。

            吴炎笑了,“没啥,都过去了。反正那些人现在和我也没什么联系。”

          “那后来呢?”白芳继续问道,“后来你一直这么惨吗?我看你现在脸上没有什么疮,而且模样还挺好呢。弹琴的时候,你知道底下多少女客人眼神发直吗?”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吴炎有些半开玩笑道。

            白芳听了,愣了一下,随之甩了吴炎一个大白眼。

          “到了高中我的个子在班上不算高也不算矮,疮已经慢慢开始消了。我读书成绩一直不太好,所以高中没能考上重点高中。在普通高中读书,风气又不好,很多不良少年专门挑软柿子捏。很不幸,我就是那个软柿子。”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长,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的发小,蔡发,是个富二代,家里是做煤炭生意的,从别的中学转了过来。他以前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贵族学校上课,我们很难见面,这次好像是在重点高中犯了点事,学校不敢收他,他只好转到普通高中。他见到我很是高兴,看我在学校受欺负,大发雷霆。他虽然是富二代,但不是那种我们通常认为的那种纨绔子弟。他明事理,没有别的二世祖那种飞扬跋扈的劲。我很小就和他一起玩。有了他的庇佑,我高中过得还算安稳。”

          “然后到了大学,我长开了,脸上的疮也开始消了。但因为从小的遭遇,让我的性格变得内向,不爱交往。大学我没什么朋友,但好在也没什么人欺负我。”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中看到隔壁寝室的男生怀里抱了一把吉他,那把吉他很是漂亮。我好奇的走过去,问他,‘我能摸一下吗?’他说可以。于是我拨了一下琴弦,那种柔美的声音,顿时让我浑身颤抖。”

          “然后我发了疯的想买吉他。我省下了自己的伙食费,花几百块买了一把国产吉他,然后开始学。”

          “每次在我感觉孤独的时候,我都会抱起琴,无论谁离开我,它不会。他会配合着我,发出好听的声音。我每次不开心了,我弹奏它,它发出的声音,像是哄唱,像是在安慰我。在夜里无人的时候,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抱起它,它不会嫌弃我,也不会欺负我,它给我带来了温暖,是它支撑着我,这一练就是七年。”

            吴炎说完,看着白芳。白芳喝了一口红茶,“好经历。怪不得能写出那样的歌词。”

          “你想听听我的吗?”白芳突然问。

          “你的?”

          “是的。我的过往。”

          “好呀。”吴炎答应了。

            白芳放下手中的杯子, 看了吴炎一眼, “你还记得刚刚,李康说我什么嘛?”

          “他骂你贱女人,骂你婊子。”

            白芳低下了头,没有作声。吴炎见状,还以为是哪里说错话了,赶忙说对不起。白芳对吴炎摆了摆手,“我没事。吴炎…李康没有骂我。”

          “嗯?没有骂你?”

          “没有。”白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眼神决绝,“因为我就是个婊子。”

          “啊?”吴炎傻眼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婊子的。

          “很下贱吧。”白芳自嘲的笑着,眼里都是神伤,“我妈是风月女子,记事起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几番磨难,被人贩子卖到妓院,干着这世界上最低贱的工作,被世人所瞧不起。因为一次偶然,她遇见了我爸,爱上了我爸。”

          “我爸告诉我妈,让她别再做这种工作,跟着他吧,他养我妈。来这里的嫖客无数,但无非都是图个皮肉之快,像我爸这样给予承诺的,也不是没有。我妈对他们都没动心,总觉得男人无非是把女人当个玩物,所以不可堕落其中。但偏偏就是爱上了我爸,答应了我爸。”

          “我妈以为这个男人能够给她带来安全和踏实,但她错了。我爸后来变了,或者说,从一开始,我爸对我妈就另有企图。”

          “我爸做的生意是连锁销售。吴炎,你知道什么是连锁销售吗?”白芳突然反问。

          “知道,就是传销。”吴炎回答。

          “嗯。我爸似乎是这个传销窝伙里的一个小头目,骗着亲戚,骗着朋友,费尽心思将人拉进组织。但我爸口才不好,能忽悠的人数量有限。于是他上蹿下跳,想着攀上组织里的其他高层,能够让他有所提升。”

          “有一次偶然,他发现了我妈,我妈身材不错,模样标致。他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就是把我妈骗到手,然后把我妈当做贡品一样,献给组织里的其他人,博取他人的欢心。我妈本来满怀期待,但她万万没想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我爸提出那样的要求,我妈气急败坏,绝不答应。我爸见我妈不从,勃然大怒,抡起膀子对我妈一顿殴打,最后被打的奄奄一息,然后我爸把没有反抗能力的我妈带到那些男人面前,像是进贡一样,献给皇室。”

          “那些男人见了我妈,色心大起,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扑在我妈身上。我妈仍然誓死不从,拼命反抗。那些男人见了,大发脾气,说一个婊子还把自己当什么了,对我妈一顿殴打。我妈身体虚弱,经不起打,不多久就昏阙过去了。然后一检查,才发现我妈怀了我。我妈非常确定,孩子就是我爸的。但我爸压根不认,说我肯定是哪个野男人的种。我妈生气又失望,说不信的话,可以在我出生后,做亲子鉴定。我爸还是不认,说,‘就算是我的,你一个妓女和那么多人发生了关系,孩子肯定也有别人的基因。我是不会认这个孩子的。’”

          “我妈心灰意冷,她万万没想到,本以为自己能脱离苦海,没想到却堕入了另一个深渊。她不哭,也不闹,因为怀孕,我爸也没再逼她做那些事,怕搞不好弄出人命。但在生下我之后,我爸就又逼我妈去陪那些男人睡。我妈心如死灰,没再反抗,而且屈从,她藏了把剪刀,当时一个男人企图占有她,她拿起剪刀,一刀捅了进了那个男人的身体。接着,她又捅向了自己。一尸两命。”

            此时的白芳泪眼婆娑。吴炎从吧台边上拿出一袋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谢谢。”白芳擦了擦眼泪。

          “后来呢?你怎么样了?”吴炎问。

          “那时候我七岁,在我妈死后,我爸把我赶了出去。”

          “我被孤儿院收养。刚到的时候,大家都好奇的打量着我,看着我这个灰溜溜的小姑娘。刚开始还好,我也安稳的生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闲言碎语,说我是妓女的后代,于是大家都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眼神有厌恶,嫌弃,鄙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后来我大了,一个男人自称是我的父亲,要接走我。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害死我妈的男人。我厌恶的看着他,不肯跟他走,这个男人不配当我的父亲。但是没办法,所有的证据都能直接证明他就是我的父亲,我被接走了,那个时候我心情有点复杂,我不会再受孤儿院孩子的欺负了,但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如何险恶。”

            那年白芳十四岁,蔻豆年华。但她和吴炎一样,对于童年,都没有美好的回忆。她在忐忑中被自己的父亲带到一个房间,父亲给她喝了一杯水,起先白芳不肯喝,父亲就连哄带骗让她喝掉,但白芳仍然不喝,眼前的这个男人,让白芳觉得陌生又可怕。果然,这个男人发怒了,他狠狠的抽了白芳一耳光,打的白芳嘴角带血,面色狼藉。扯着她的嘴,逼着白芳喝进去。

            白芳被迫喝进去之后,不一会儿就四肢无力,浑身滚烫,面色潮红,意识模糊。她只记得隐隐来了个男人,趴在她身上。等她恢复意识,她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片狼藉,衣冠不整,她下体传来剧烈的撕痛感,让她哭了出来。那年她十四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禽兽心狠的摧残。

            从此之后,父亲开始要挟她,命她去陪各种各样的男人,充当他们的玩物。终于,警方盯上了这个传销团伙。摸爬滚打多年的白芳父亲,趁着所有人不备,带着白芳逃走了。

            但白芳没有因此得到解放,他的父亲进入了另一个传销窝点。这传销窝点做的没有之前那个大,但规模也不小了。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把许多人都骗的团团转,年纪轻轻就在组织里混到了高层。这个年轻人看见新来的中年人带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下子两眼放光,他企图得到这个女孩。白芳的父亲得知了,喜出望外,说着就要把白芳嫁给这个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名字就叫李康。

          “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白芳哭泣不止,“他满眼的欲望和淫邪,让我恶心!”

            吴炎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白芳,叹了口气,他再一次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了白芳。

          “这个李康,是做传销的?”吴炎问。

          “嗯。”白芳擦着眼泪,点了点头,“这几年他在组织里混的风生水起。传销这种东西,大部分人都是充当炮灰,只有几个头目能赚到钱,他就是其中一个。”

            吴炎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又问,“他是不是在鹤湖新区买了套别墅,还开着奔驰?”

          “你怎么知道?”

          “那看来就没错了。这个李康,以前是我家邻居,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听说总是四处出差,这次回来,是赚了大钱回来的。然后一家人都住进了大别墅,开好车。我爸妈还给了我一万五千块钱,让我跟他去学技术,我没去。”

          “后来你买了吉他。”白芳看着吴炎。

          “你都知道的,还是你卖给我的。我很奇怪,既然你被带到传销窝点,你又是怎么去琴行当店员的。”吴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一直不从李康,李康就一直逼着我。我实在没办法,就和他说,我最近很是憔悴,想出去散散心,等心情好点之后,就再说结婚的事。他也没拦着,就让我在琴行上班。把我放在这,是因为这家琴行的老板是李康的朋友所开,这样他好监视我。”

          “但这样我已经觉得够好了,我终于能不再或者非人一样的日子,不受欺凌,或者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我上班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你,我感觉到你和我遇见过的男人不一样。你看着吉他,完全无视一旁的我,即使我走到你旁边,和你说话。你看我的眼神也是清明正直,没有邪念。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同的人,善良的人,善良的你。”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突然被人赞许,吴炎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报警了吗?”吴炎问。毕竟这个女孩身世浮沉,日子艰苦,应该采取些措施,救救苦难的人。

          “报了啊。”白芳深叹一口气,“但是没用啊,就和我说,会尽快采取行动,但过去这么久了,别说警察,连一声警笛都没听见。”

          “和回答我的措辞一模一样。”吴炎苦笑不迭,“这警察真是和这些传销团伙蛇鼠一窝。”

          “不是蛇鼠一窝。”吴炎身后突然传出一句解释的声音,吴炎回过头,发现是蔡发。

          “是警方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什么意思?你咋偷听我俩谈话呢?”吴炎有些不爽。

          “切。”蔡发不屑一顾,“你俩人在这互道苦水把自己身世说的惨痛不堪的,我还不稀罕听呢。警察很早就知道有传销团伙了,但不着急收网,而是等团伙做大,产值做起来,然后一锅端了,钱财没收,也是一笔不小的经费。”

          “乾隆和和珅知道吧,和珅贪污,乾隆一清二楚,但乾隆不会抓和珅,因为和珅不管怎么贪污,这钱财始终是在大清国境内。和珅如此贪污,其实最终不过是在帮国库敛财而已。就是这个道理。”

          “你倒在这引经据典了。”吴炎笑骂。

          “不过我最近得到消息,警察准备行动了,这里面如果有个线人,则对抓捕行动有很大的帮助。”

          “我愿意做这个线人!”白芳突然在一旁说道,声音斩钉截铁。

            吴炎见了,想劝劝白芳,告诉她这样太危险了。但一想到白芳继续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吴炎也巴不得尽快端了这帮垃圾聚集的犯罪窝点。

            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吴炎摸着口袋里的钱,对白芳道了谢。他暗自发誓,等把钱给父母之后,他依然会去唱歌给她听,给这个不幸的女孩听。他曾被幸运的对待过吗?仿佛没有,但他仍然试着善良。

            当一万五千块钱摆在父母面前的时候,吴炎说不出来的扬眉吐气。

          “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他的父亲到现在仍然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能在一个礼拜,挣到一万五千块钱。

          “挣得呗,没偷,没抢,没犯法。”吴炎的语气有些得意。

          “那好。既然是这样,你把这钱去给那小李,让他带着你做连锁销售这行。”父亲说道。

            吴炎听了,肺差点都气炸了。但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骂自己的父亲,于是他说,“爸,那小李就是这搞传销的。传销你知道吗?违法的!那里面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一群禽兽不如的人。多好的姑娘送进去,就这么被糟践了。这种人,还让我去给他送钱?老子请他吃屎!”

          “放屁!”吴炎的父亲也怒了,“小李是这样的人吗?人家那么有出息!让自己的父母住别墅,坐好车。你看看你!挣个一万五千块,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的钱都是汗水换来的!那李康坑蒙拐骗,挣的是黑心钱!”和父亲的争辩,吴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传销能挣钱,为什么陷入深渊的人这么多,仍然有无数人想要踏进这个深坑。还不是被利益诱惑,被欲望支配?

          “总之让我把钱给那个李康,想都别想!还有,那个李康马上就要落马了,到时候看他还能不能牛的起来!”

            说着,他背着吉他,只身走出门。

            他来到了白芳所在的琴行,见到了坐在前台的白芳。

          “嗨。”吴炎打了个招呼,把背上的吉他放了下来。

            白芳抬头,发现是吴炎,露出了微笑。

          “你怎么来啦。”白芳看上去很高兴。说着她拿出一张椅子,让吴炎坐下。

          “这次我能够在规定时间凑够钱,还是多亏了你。所以为了报答你,我决定以后有时间就唱歌给你听。”吴炎把吉他从包里拿出来,一边听着一边调音。

          “哈哈,没事啦。你唱的确实很好啊,我很喜欢。把钱花在值得地方,完全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白芳像是在安慰吴炎一样。

          “我把李康他们最近的活动范围发送给了警方,警方那边也正准备采取行动。”上次的对话,白芳就想好,要去做线人,给警察提供线索,看来进展不错。

          “嗯。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吴炎没有阻止白芳的行为。

            吴炎给白芳弹着琴,唱着歌,两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但没过多久,琴行里就闯进一群人,来势汹汹。吴炎转头一看,发现领头的是李康,他暗自吃惊,心里直叫糟糕。

          “小逼崽子,上次让你摆了一道,这次你倒直接闯上门了。给我打!”李康也没多废话,直接命令手下殴打吴炎。

            吴炎赶忙放下自己的宝贝吉他,并且把白芳往身后推。就在这时一人冲上来给了吴炎一脚,吴炎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吴炎赶忙滚动着身子,躲闪着铺天而来的拳脚。

          “别打了!”喊话的是白芳。

            众人皆无视之。白芳见他们没有停下,心急如焚,只好对李康喊,“快让他们别打了,我跟你回去。”

          “停。”这次喊话的是李康。

          “你倒是很关心他嘛。”李康走到白芳面前,一把捏着白芳的下巴,“在你未婚夫面前,竟然这么关心另一个男人。”

          “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回去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他是我的朋友,我这辈子没有朋友,就这么一个,放了他吧,我和他没什么。”白芳的语气竟然有些央求。

            李康听了,眯了眯双眼。他盯着白芳对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吴炎站了起来,把吉他收好。刚刚被全打脚踢,身上脏兮兮的。

          “我会救你出来。”吴炎看着白芳。他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去抢白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抢了,不仅会抢不到,反而会彻底激怒李康,到时候这个禽兽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嗯。”白芳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切。”李康一脸不屑,在他眼中,吴炎只是一只蝼蚁,微不足道。

            白芳被李康带走了,吴炎找了蔡发,他迫切的像知道,警方到底什么时候会收网,李康这个滚蛋,什么时候才能绳之以法。

            蔡发让吴炎别着急,他打电话问问。像蔡发这样的二世祖,人脉还是很广的,想打听一下五江市的情况,无需大费周章。

            几番了解之后,蔡发大概了解了,他告诉吴炎,就在这个礼拜,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但是吴炎,你千万别说漏了嘴,如果被传销团伙知道了,没准穷凶恶极,把白芳撕票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炎说自己肯定会守口如瓶。他一想到白芳在这个礼拜能够得以解救,心里就很兴奋。她终于能摆脱不幸啦,终于能迎来美好的人生啦。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不幸的人,正在水深火热中,仍被不幸的对待呢。

            吴炎整理出了一份歌单,都是李志的歌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琴。他要把这些曲子练的滚瓜烂熟,熟练到印到肌肉中,刻尽骨子里。他想过,如果白芳爱听,他会一直唱下去。

            但是,上天这次仿佛没能站在他这边。他是不幸的,他是善良的。善良的他,不幸的他,仍然被命运捉弄。

            没人走漏风声,但这些犯罪份子,像是狡诈的老鼠,总能闻到猫的到来。

            那天吴炎正在睡梦中,被一阵电话吵醒。他听到电话,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梦见,警方的行动被察觉了,传销团伙正在挟持着白芳。

            但电话里破口大骂的蔡发,让他意识到了这不是做梦。

            他发了疯的赶往现场,找到一脸憔悴的白芳,正被一个中年男人挟持着。那明晃晃的刀子,晃出的寒光让人胆颤。

            他差点给这个中年人跪下,让他放了白芳,自己愿意去当人质,帮助他们逃跑。

          “不能跪!!”白芳用仅有的力气喊出声,“吴炎!你怎么能屈服呢!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给禽兽下跪?!”

            她不愿意看见当初那个在台上唱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魅力的男孩,在这里祈求别人,去作贱自己。她不愿意看见。

          “死丫头,闭嘴!”这个中年男凶神恶煞,“老子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孽畜?!我说警察怎么会对我们的活动范围了如指掌,肯定是你泄露的秘密!!”

          “是我!是我!”吴炎赶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我给李康的手机装了监控,他的活动范围我都清楚。”

          “放屁!”李康勃然大怒,“老子手机都扔了,警察还能追过来。不是这贱婆娘泄露的秘密,还能是鬼?!!”

          “放开人质,从轻处罚!”警察举着手枪。

            那天夜里,是吴炎终生难忘的一天。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眼看自己逃不了,将刀捅进了白芳的腰处。警方见机行事,一枪打在了男人的手上。

            吴炎哆哆嗦嗦的抱着瘫倒在地的白芳,那大片的鲜血,将大地染的鲜红,带着白芳的温度,浸入了尘泥当中。

          “对不起…对不起…”吴炎抱着白芳,她浑身冰冷,面色苍白。

          “我就应该阻止你去当什么线人…不然你也不会…”吴炎沙哑着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腔,“我没能做到我的承诺,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快打120,拯救人质。”有人喊着。

            吴炎只记得,那时候白芳浑身冰凉,比久远不碰的吉他还冰凉。

            医院一番抢救,出来时,医生对外等候的吴炎摇了摇头。吴炎一愣,顿时万念俱灰。

            病房里的白芳,奄奄一息。

            白芳啊白芳,世间苦难,承受太多;世界之大,包容太多,为什么包容不了你。

            吴炎在病房外,从小到大,他被欺负无数次都不曾流泪,这次面对他人的死亡,他却失声痛哭。

            他走进病房,白芳半睁着眼,虚弱不堪。见到吴炎进来,她张开了嘴,动了半天,就是不曾说出声。

            吴炎凑近,“你别说了…快休息吧…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吴…吴炎…”白芳终于说出了声,声音像是风中的火柴,随时会湮灭在黑暗中。

          “别难过…”

          “这个世界本就不欢迎我…”

          “对我而言…我不记得这世界…”

          “我只记住了你…”

            吴炎痛哭流涕,“别说了,白芳,别说了…你休息吧…你很虚弱。好好休息,医生说了,你可以活下来的。”

          “不…”

          “吴炎…我活不了了…你记住…你要好好活下去…”

          “只有你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吴炎…这个世界没有善待我…这个世界会对你好吗…”

          “这个世界会好吗…”

          “它不好!它不好!”吴炎泪如雨下,“它欺负了我,又从我身边夺走了你,我恨它,我恨它!它没有善待过你,它不好…它不好…”

          “不…吴炎,你要善良…”

          “你要做你自己…别和这个世界一样…”

          “吴炎,唱歌给我听吧…”

            吴炎泣不成声,他不想唱,他怕唱了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唱歌给她听了,他曾幻想过一直给她唱下去,直到她听腻。但他又怕白芳不能如愿,他沙哑着声音,如鲠在喉。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白芳留下了泪水,嘴角浮起了微笑。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吴炎声哑情伤,他以为的将来,都将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这世界赐予我们什么,又夺走我们什么。

          “前方的道路昏暗无光

            不愿回头是我的倔强

            在人群中不那么声张

            踌躇在无人的街道上

            在那座阴雨的小村庄

            不变的街道和模样

            谁是父亲谁又是儿郎

            看不见你在哪里张望

            往南方仰望不见你

            往星空观望没有你

            往瀚海张望也没一个你

            寻觅不到,你在哪里

            往高山踏遍寻找你

            往河流游荡向往你

            几多路程有几个你

            向内心望去你在这里…”

          “真好听…” 这是白芳留给吴炎的最后一句话。

            有些人,生来多富贵,死后风光葬。

            有些人,苦难伴一生,人死无人问。

            白芳的葬礼,是吴炎一人承担。那是一片无人的树林,归根大地,尘土飘零。

            墓碑只是一块简陋的木头,上面刻着四个字,“白芳之墓”。

            吴炎把吉他放下,挖了个坑,把吉他埋了进去,这是白芳卖给他的琴,他想让她带着上路。

            他一言不发,一阵清风,大树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只飞起的候鸟,盘旋在天空。

            他艰难的露出一个微笑,想掩盖自己内心的悲伤。但他再也绷不住,来到白芳的坟前,嚎啕大哭。

            这世界啊,让人期待,也让人失望。我们被善待着,却也不被善待着。那些在悲情中苟活的人们,有几个能逃脱呢。

            从此以后,吴炎再也没有弹琴,也没有唱歌。他的歌声,随着白芳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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