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宫殿大门,门把手上的铜环,已然漆零斑驳,此刻两个宫婢正用力将门合上,插上插销。
“也不知天天这开门关门的折腾什么,反正皇上也不会来露华宫……”
“小芙,你胡说什么,再碎嚼舌根,我便让娘娘罚你。”另一个宫婢瞪了她一眼。
沈露华在屋檐下听着两个宫婢的言谈,抬头看了一眼皎白如圆盘的明月。一晃,她便在这冷清的宫殿过了三年。
“娘娘,您怎么站在这?小心受凉了。”关好了宫门的小蓉走过来,便扶着沈露华往屋里走。
“是啊,这宫里的深秋,可真是凉呢。”沈露华低下头,眼里的薄凉又多了几分。
俪国昭庆五年,在俪梵两国大战中,梵国大败,身为梵国公主的沈露华,便被自己的王父送来和亲,那年,她年仅十五。
网络图片来源于网络虽身为外族公主,但她容貌艳丽,身姿婀娜,不仅音律舞姿一绝,连骑射剑术都是一流,所以,她成功的成为俪国皇帝祁奚昭 最受宠的妃子。
那一年,她被封为曦妃,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祁奚昭还特意为了她建了一宫殿,题名:露华宫。
自然,风头太盛,终究也招来了祸害。
以皇后苏悦悦为首的各大嫔妃,联名抵制皇帝专宠一人,然而,效果甚乎其微。于是,祁奚昭专宠沈露华的三年里,皇后把念头动到了梵国上。
苏悦悦先是收买了沈露华身边的侍女,派人给梵国王上沈禄送了一封密信,谎称沈露华在宫中受虐待身亡,之前的那些荣宠加身,不过是掩人耳目。
沈禄自是不信,派人到宫中求实。当时皇帝祁奚昭携了沈露华离开京都去了避暑别院,皇后便一叶障目,拦住梵国使者,还在人间故意散布曦妃身亡的消息。
这一切,成功令沈禄相信自己的爱女已然被害,他再次带兵起战,势必雪耻。
事发突然,祁奚昭扔下沈露华,连夜赶回京都。皇后的兄长苏泷玉将军,带领将士抵挡住了梵国军的进攻,成功将沈禄斩在了城门下。
三天后,沈露华跪坐在殿内,堂内高高坐着的那个男人,此刻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她。
沈露华目光呆滞,王父怎么突然谋乱,又怎么突然战死,她紧咬着下唇,似乎下一刻,苍白的唇便能给她咬出血来。
“皇上,这曦妃娘娘,该如何处置?”身边的老太监严世忠偷偷看了一眼皇后,转而恭敬请示祁奚昭。
“将曦妃……将她迁至偏殿,禁足……无限期禁足。”
听到祁奚昭的声音,沈露华抬头看向他,素日的宠溺,偏爱,温柔的人不见了,他的声音,很陌生,他的话语,很冷漠。
“偏殿?禁足?”她喃喃出声,忽然起身拔了旁边侍卫的剑,直指座上那人。
旁人纷纷紧张护驾,倒是他,眸里不见半分情绪波动。
她嘴角勾起一笑,还是那么清丽动人,回手便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睛一闭,她想就这么随着王父去了。
“沈露华,要是你死了,朕便杀了你的族人,给你陪葬!”
沈露华的眼眸一睁,祁奚昭的话让她心头一震,如今,连死都不能自由了么?
他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便是把露华宫的牌匾随她一起迁至到了偏殿。
转瞬之间,祁奚昭朝她走下来,手掌抓住了她的剑,就那么用力的朝他的心口刺去,“朕的心,也好痛……”
“不……不要……”沈露华挣扎着惊醒,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麻麻的汗。
三年了,她还是每次都做着同一个梦,每次都被这幕吓醒。她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干脆下了床,披了外袍,便出了房门。
月亮还是又大又圆,此时已偏至房檐后了。想起刚进来偏殿时,大家都知道这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她身边就只有小芙和小蓉两个小丫头,她无心生活,以泪洗面。
倒是两个丫头忙进忙出,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了,分到的膳食往往都是又嗖又臭的,她们又偏偏换来了食材,自己搭灶生火做饭吃。
似乎,有了她俩,冷宫生活才有了些暖意。
沈露华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似乎在等些什么,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人,但,突然不重要了。
额上的细汗早已被风吹干,她拢了拢紧外袍,转身进屋,觉得口有些干。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但她还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第二日,出汗吹冷风喝凉水的她,果然病了。
“小蓉,怎么办?娘娘额头好烫,生病了都醒不过来。”
“小芙,你别慌,现在你守在娘娘身旁,用湿毛巾敷在她额上,要及时更换,多喂她喝水,我去御医馆,找不来御医我也要找了药材回来。”
沈露华迷迷糊糊的听着对话,觉得声音又飘渺又遥远,她是生病了么?想起来小时候生病的时候,王父就抱着她,彻夜彻夜的哄着她吃药喝粥睡觉。
此刻的她,觉得好冷好冷,在被子里蜷缩起身子,环抱这自己的双臂。头好疼,似乎要裂开,她是不是要死了,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眉间一松,她病死的话,祁奚昭就会放过她的族人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露华的烧总算退了,她很疲倦的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朦胧俊秀的脸,他冲她笑了一下,扶她斜靠起来。
“娘娘,你总算醒了,烧了一天一夜,幸好我半道上遇上了迷路的张御医,这才将他拽了来给您诊治。”
沈露华看了看小芙小蓉,她们脸上也憔悴了几分,知道她们担心自己,便朝她们弯了弯嘴角。
感觉手上刺痛一轻,才发觉眼前这个男子拔了针,收拾好医具,不卑不亢的朝沈露华行了礼,转身给小蓉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小芙过来替她整理容发被褥,她便问起了刚刚那个小御医。
张子丞,是御医馆新考进来的,入宫不到半个月。昨天她病的凶险,小蓉便去御医馆,没想到在半道上竟碰上了迷了路的他。小蓉不容分说便将他带到了露华宫。
果然是新人,不清楚时局,这才误打误撞过来救了她。
“他,昨日到今日都不曾离开?”
“娘娘,你还顾着礼数呢?你都病的那么重了,要不是张御医给你施针退烧,我和小蓉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说着还有些哽咽。
此时送张子丞出去的小蓉进了屋,扯了一把小芙,“乱说什么,快去煮点白粥,让娘娘喝了好好休息。”
喝了几副张子丞留下的药物,病也好得利索了,沈露华在屋子终究待不住,便到院子里坐着打发日子。
这里也没啥珍贵的花圃绿植的,来时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如今,小芙小蓉她们也把野花野草规划得幽静有序的,在这片紫藤花下架还搭了个秋千。
沈露华坐了上去,自顾自的晃的。此刻正是午时,小芙小蓉正在小厨房忙活着午膳,有些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一阵秋风,把矮屋顶烟囱上的炊烟吹得稀稀疏疏的飘散开。
沈露华秋千晃的有些高了,她有些慌,但又极为享受这快感,秋风将她的裙摆吹得似只蝴蝶翩翩起舞,忽然,她的披帛便被吹落在地,轻飘飘的翻卷了几圈,停在了院子中央。
沈露华只好停下秋千,轻步走到那披帛前,弯腰将它拾起,在指尖触碰到它的那瞬间,她清晰的听到了叩门声。
下意识的抬头,披帛同时被握在手心里,许是中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又许是弯腰蹲下,神经有些麻木,她抬起握着披帛的手挡在额前,透视过被秋风吹起的披帛,她看到来人,是张子丞。
自她被迁至偏殿露华宫后,三年来从未有人登门过,上次是第一次,这次是第二次,还是同一个人。
张子丞是来复诊的,又带来了一些调补气血的药材。
沈露华看着他搭完脉,收起垫包和方巾,一切如常。她忽然就起了好奇心,她对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医官,起了疑惑的心思。
“你知道我是谁么?”她冷不丁问出这话。
“我只知道您病了。”他垂下脸,她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以后你不要来了。”她不想和他沾上干系。
他终于抬头看向她,眼里泛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沈露华也看不懂。倏地,他起身,拱手行礼离了去。
沈露华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隔三岔五的往露华宫跑一趟,有时从药箱里掏出半斤肉,有时从药箱里掏出几颗时令果子,总之,总能掏出不同的东西。
小蓉小芙倒是开心,这张御医是来改善她们伙食的,看着她们在厨房那边喜笑颜开,她不知不觉的微微嘴角上扬。
张子丞正好朝她这边望过来,她嘴角的笑来不及藏起,生生落进他的眼里,那一瞬间,他的心蓦然崩塌,藤蔓上的紫藤花,也失了颜色。
沈露华并未知他的心理路程,她也不知,他的到来,竟将她凉透的心慢慢,慢慢捂暖。
张子丞他想,他应该是着了魔,着了那个叫沈露华的魔。他知道她是曦妃,是皇帝曾经最受宠的妃子,而今,却是被人遗忘的冷宫妃子。
自那天误打误撞诊治了她,他看着她泛白无一血色的憔悴面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却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撒手,第一次,他心生怜惜。
于是鬼使神差的第二次,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往露华宫走,他只是去复诊的,他如是想。
但看到她在太阳底下未施粉黛却清新秀丽的脸,看到她衣着素淡却玲珑有致的身躯,他的心,止不住的剧烈跳动。他想,这是喜欢。
所以,当他被当作罪人跪在皇帝的面前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解脱,是的,没有人能够救赎他,没有人。
俪国昭庆十一年,冷宫中的沈露华再一次见到了印象中的祁奚昭,一如三年前,她跪着,他坐着。不同的是,此时跪着的还多了一个人,张子丞。
“大胆曦妃,身在冷宫,竟不知自律自爱,还勾搭上御医馆张子丞,不知廉耻。”刘喜的尖嗓子在殿中回响起。
刘喜还是很令人讨厌,沈露华扫了他一眼,继而抬头看上去,祁奚昭还是冷酷淡漠,皇后苏悦悦还是端庄典雅。
他们,真的很般配呢,沈露华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恶心,这皇宫中,禁锢了太多太多。
她缓缓直起身,慢慢走近高高在上的那人,眼神绝情,但嘴角的笑容最是绚烂。
“你要干什么,来人,还不拦下!”刘喜的尖嗓子再一次响起。
沈露华一掌一旋脚边把两个上来拦她的侍卫推开,拔出了一柄剑,直指祁奚昭。
真是可笑呢?这样的场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呢。她缓缓开口,不带一丝情绪。
“祁奚昭,我错了,那年我不该进宫,我也不该错把你的柔情当爱情。”她顿了顿,“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算了,这帝王家的人,最是无情。”
爱过,祁奚昭心里默默感应。
她收了剑,忽而转身,故而没有看到祁奚昭眼底一闪而过的柔情。她朝着张子丞走了过来,此时他也站了起来,眼里全是她。
“我以为在冷宫等着,就能等来希望。”她朝张子丞满足地笑了一笑,“谢谢你,救了我。”这一句,她是对着张子丞说的。
“曦妃娘娘……”张子丞欲言又止。
沈露华再次转向祁奚昭,将剑架在了脖子上,这次,她清楚看到祁奚昭动容了,“沈露华!”他怒呵。
“怎么,这次是拿我族人的命,还是张子丞的命威胁我?”她笑靥如花,“祁奚昭,我累了,我真的累了,下辈子,请放过我……”
音落剑落,沈露华的裙摆玄成一朵花,洒下的鲜血摇曳成一地浓郁的点点红梅,“保重……”张子丞清晰地看到她口唇相启地最后两个字。
“沈露华,露华,朕命令你不许死,不许……”沈露华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惊慌失措地祁奚昭,她咽不下气,只觉得脖子暖暖的,脸上凉凉的,她没有哭啊,微微一抬眼,祁奚昭竟落了泪。
“露华,朕错了,是朕错了,你别死,求你了……御医,御医,张子丞,你快来!”他怒吼着。
在场的刘喜和苏悦悦,更是没料想到祁奚昭竟变成如此的一面,也终究,错估了沈露华在祁奚昭心里的地位。
“祁奚昭,别把我埋地下,你……知道……的,我怕……怕黑……”
沈露华的眼睛一闭,她终于还是去了。
此后,皇宫中再也无沈露华,也无露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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