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泛舟

三月之望，金轮悬空，盈圆皓洁。

亿莱桥下，竖河之畔，赵君左手执竿，右手拨网，竿上丝网圈圈滑落，姊手引纤，沿河岸小趋，登坡上桥，纤绕过桥墩，丝网划过水面，涟漪阵阵。

时亿莱桥上，或疾车飞驰，或行人姗姗。

我与叶驻立河岸，观之陶然。河畔一舟，闲浮水上，首尾皆以链系之。叶见之，心生登舟泛游之念。促吾迈步，我则阻之。未及说之，其已上舟。吾恼之，亦登舟。姊立舟尾，撑篙行舟，其君立舟首，絮叨不止。吾蹲于仓，恂恂不动，叶则立而笑余胆怯。姊亦笑，曰：汝少时顽皮至极，无所不惧，今奈何惧也？

我口是心非。姊与叶岂知吾心耶？

乃忆少时之事。往日如昨，历历在目。遥记秋暮散学至家，母值吆鸭回窠。然鸭子凫游叶于水面上，东来西去，南冲北撞，仓仓皇皇。吾即登邻人鱼舟，手握长篙，急趋河心。渔舟似叶，首尾尖而翘起，中窄。稍不留神，船覆人翻。良久，舟正鸭回，而吾一身湿透瑟缩。是以迄今，不再玩舟。虽自知水性奇绝，一气潜济运盐河，屡试不爽，不惧溺，然怯河底之淤泥，恐戳破足，怕河面之浮物，惹鸡皮疙瘩，奇痒难耐。

小舟徐行，微波荡漾。月辉朗照，宛若仙境。天上月款款静默，水中月秋水微澜。水面雾霭飘渺，水汽扑鼻；两岸菜花金黄，幽香袭人。我深蹲依旧，叶站立晏然。我不时稍移，以平舟而毋倾之；叶依旧笑我如故。

姊缓点篙，舟迟行；其君手抖长笼，节节倒之，至尾笼，解绳松口以倒鱼虾于仓中。数虾扑腾，小鱼乱蹦，一彭骥举鳌横行，鲜活盎然。

叶指点仓中之鱼虾，姊笑说昨日之收货，然我表警内怯，悬心颤胆，不求仓中鱼虾几何，但期早早去舟上岸。此情与尚湖驰艇不异。

乃忆阳春三月曾游尚湖一事。时值子硕考板上有名，入学前闲玩家中。一周末，举家驱车，过苏通，绝长江，至虞山脚下之尚湖。十里虞山，苍翠葱茏。古城常熟，古塔楼宇耸立。万亩尚湖，烟波浩渺。湖边良田肥沃，农舍星星点点，镶嵌其中。湖光山色，风景绝胜。真不知，昔日避纣来此垂钓吕尚安好否。

入东门，上环湖大堤，绕湖彳亍。堤上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游人如织。天上纤尘不染，瓦蓝澄澈，空中白鹭竞翔，鸣声合韵，湖面碎金烁烁，水里青荇摇曳，锦鳞竞波蹴浪。天山相映，青蓝相偕，光影迷幻，煦风习习，丰姿绰约，风光旖旎。

行至游艇旁，登艇玩耍。游艇或侧欲倾，或摇摆激烈，或冲天而起，或俯水若没，或径直前冲，或旋转腾挪。须臾之间，叶兴奋欢呼，子振奋呼号，独吾神色愕然，恐闪失遭灭顶之灾。叶无畏无惧，拍吾恐惧情态之照，以添饭后笑资。

今夜泛舟竖河，吾情与尚湖驰艇之心无异。叶知吾颜色之惧，然不知我心之思，其笑我胆小怕死，然焉知我忧其？

翌日，叶戏谑曰，吾与姊落水，汝先谁救？吾苦笑不言。叶笑曰，汝定先救姊。吾正色道，汝笑得弛然，有人却为汝担心几绝，且以二难之问诘我，汝心安在？汝，我同枕，姊，我同胞，焉有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孰伤皆自伤。况汝日夜身随于吾，不愿分离，若入水，汝必紧抱，吾几无所动弹，如何救汝，必双双陨命，汝岂有笑吾胆怯之时？叶笑而不哂，释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