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气候和现在不同,老天爷在该冷时冷,该热时热,遵循着几千年来的历法与传统,夏季总是在六月份性格鲜明的到来,不早不晚。重庆是有名的火炉之城,白天炎热,到了晚上也不见褪凉,没有风的日子里,空气闷热而潮湿,江边总是挤满了戏水的人。
那时,我家住在一个古老的大院里,里面密密杂杂的还住了厂里几十号人家,人们熟识而和睦。院外的坝上是夏天纳凉的好地方,一溜儿排开三棵高大的法国梧桐,这种树叶大枝低,粗壮的树身上隆起大大小小的节,最易攀爬。晚饭时间刚过,树下就陆续聚集了孩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排着队往上爬,不大一会,树丫上就坐满小孩,象是一群深山里的猴子,大人们趿着拖鞋,摇着蒲扇在远处聊天,似乎从来就不担心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天更晚的时候,大家纷纷招呼自家孩子赶快回家洗澡睡觉,也有些人嫌家里太闷热,拿两条凳子,在树下搭个凉板,点盘蚊香,和旁边的人说着笑话儿纳凉,一会儿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蒲扇也从手里滑到了地上。
那时的夜里,常听大人们讲故事,讲得最多的自然是月亮,过了农历十五,圆满的月亮渐渐变得象锋利的镰刀,这种月亮是忌讳用手去指的,据说用手指了弯月亮,自己的耳朵根子就会被割个口子,小孩子常犯忌,忘形时用手去指月亮,指完后惶惶然想起这个传说,忙摸摸自己的耳根子,好像真的有撕痛的感觉。
弯弯的月亮是危险的,而星星就亲近多了,夏天的夜空神秘而澄净,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无穷无尽,可以轻易找到勺子状的北斗七星,找到最亮的北极星、壮丽的天蝎座……,可我最想看到的是银河,那条古人诗词中吟诵千遍,隔开了牛郎与织女相会的银河。有人说在灯光耀眼的城市里是看不到银河的,银河只是夜空中一条白色的带子,很浅很浅,但那与我心目中的银河相差太远了,在我想像里银河是由明灭闪烁的星辰汇集而成的一条纵横天际的长河,星光蜿延流淌,在广袤的夜空中象缀满钻饰的银丝带一样璀璨而玄妙,隐匿着万千的神话故事……。
夏天还是彩虹出没的季节,炎热的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后就是明媚的阳光,有时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瞬间就交织成密集的水幕,小孩子们尖叫着张开双臂从屋檐下跑出去,冲进大雨欢快的跑上一圈,在隆隆雷声中打了胜仗般回来,甩开脸上的水珠子,咧开嘴来个大大的笑容。那样的天气,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彩虹浮现在雨后的天际,淡淡的七彩虹桥,若隐若现,一会儿就消失了,非常美丽也非常短暂。
大雨带走了闷热,空气中升腾起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树叶被洗涤得苍翠洁净,叶片上还在滴落的水珠反射着七彩的光,如同里面还有一座虹桥。
前几天,偶然看到刚满七岁的小侄女的画,画上有一座美丽的虹桥,小朋友们在彩虹下快乐的玩耍,我心中一动,忙问她:“你什么时候看到彩虹的?”她摇了摇头,突然又想了起来:“我在瀑布里看到过彩虹。”我提醒她:“那你看到过天上的彩虹没有,就是下雨后那种,夏天最多,就是你画上的彩虹。”她坚决的回答:“没有。”我再问她:“那你知道银河吗?”她小小的脸顿现茫然:“银河?什么是银河呀……”。小侄女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流利的背出李商隐的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但她不知道诗中那条和晨星一起沉落的长河就是在几千年来不断被赋予传说的银河。
时光流逝,彩虹不再轻易出现,年复一年的夜空中我终于也没能看到过银河,曾经照过古人的那轮明月依旧,满天星光却已是现代城市难得一见的奇迹。时光总让许多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桑田崛起都市,银河变为传说。
也许只有那些游走在城市之外的人,在荒僻的野地,高高的山岗,在没有灯光和烟尘的地方,才能找到繁星点点的夜空,找到我心目中的那条银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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