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天天病重了,病床上的他念叨要回老屋,他说等他不在后一定要把他埋在老家沟边向阳的南坡,那里有他的伙伴,父母兄弟,有他的根。我和哥哥商量,老屋许久不曾住人,必须简单收拾一下。
故乡是环沟的一个小村,随着新农村建设示范村,老屋属于搬迁后的废址。走到村口,那棵古槐还在,空了的躯干成了鸟的天堂,牵牛花从树洞爬了出来,用它的藤蔓紧紧缠着半死的躯干,弯弯曲曲爬向天空,在高处开出了两朵紫色的花,摇曳在夏末的风中。树的一半枯死,另一半枝繁叶茂,沧桑与繁茂,枯败与欣欣向荣,形成枯荣极致的对比,巷道空荡荡的,草肆无忌惮的侵占着路面,空宅,废弃的宅院成了动物天堂,不时有野猫野狗窜来窜去。哥哥和我简单收拾一下杂草荒芜的庭院,门因久未居人,承受着数年风雨烈日变的沧桑斑驳。推一下窑洞的门,厚重次啦的声音仿佛推开一座古堡,门轴不再灵活,多年没有人滋养,房子破败不堪,四处都是灰尘,没有生机。
需要收拾的地方太多了,实在荒的太久,即便手脚不停,还是还原不出真面目,汗濡透了了衣衫,稍作休息,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四儿回来了?”抬头一看,是三伯父,他比父亲大两岁,七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更黑瘦,更沧老。“三伯,你怎么还在这里?村子迁上去这里没人了,你是今天下来看庄稼吧!”哥哥问。
“我也在!”三伯父后边跟着五叔和远方的建生伯伯。“习惯了这里,突然去一个新的地方不适应,那里所有院子都一摸一样,晚上逛回来靠数数认门,否则就走错了,离村远了耕种也不方便,老了就恋这一方土,我们哥几个商量又搬回来。”五叔说。
“你们进来坐吧!房子还要有人滋养,许久不住人,家就这样颓败了。”哥哥招呼道。
“是不是老四的病不好?”三伯父问。
“是啊!父亲情况一天不如一天,他执意要回来。”哥哥黯然的说。
“收拾完出去走走吧!这些年你们兄妹只是行色匆匆转一圈,没有看看村庄的变化!”
总也收拾不完,索性随着三伯父他们一起走走,沿着沟坡,小时候这里是大片的果园,春夏的花期与秋天的果实装点着童年的回忆,许多前尘往事涌过,心突然回到某个画面的温暖。抬头果树早不见了,曾经的看护房只剩一堆残垣断壁,荒草掩没了小径,也掩埋了只属于自己的那段故事。
顺着沟坡向南边走,记忆中这里是一块块麦田,父母亲和邻居们曾经把麦子从沟坡底下捆成捆背上去,村里土墙写满了“龙口夺食”、“颗粒归仓”之类的标语,田间人声鼎沸,暮色里,扬完场的麦子被主家拉回去,场里堆起高高的麦秸垛子,散发着清新的麦香香,空气里流淌着浓郁的油腻味,那是堆麦秆家的女主人炸油膏。“四儿,还记得那年把你从麦草垛子掉下来不!”三伯父的话惊醒了我,抬头整个阳坡早已没有庄稼,是一排排坟堆,老一点的坟头草木苍郁,新坟花圈上的锡箔在阳光下亮光闪闪。“土地平整,旧坟都迁到沟坡。村子里后生都打工去了,媳妇们进城管娃,走的远了,就不喜欢这里,他们习惯了城市。”五叔说。
记忆里村庄的喧闹,早已渐行渐远 ,故乡只是在那里扎过根长满回忆的人用来怀念的,那片土地的风俗,启蒙着初涉人世对世界的认知,充裕了除了生活以外的许多细节,无论辉煌暗淡,都已刻在骨子里。没在这里成长的后生,所有父辈的感受终不过是故事,习惯了城市的繁华,年轻而浮华的他们怎么会喜欢这穷乡僻壤?
下午和哥哥离开时,三个老头在那棵古槐下抹花花牌,斜阳照在沧桑的脸上,他们或许是这个村落最后一批守护者,等不远的将来,或许机械会把小村推平,这里将成为一大片耕地,或许会成了农庄,或许会成为一方旅游乐土,无论什么样子,和现在这个颓败的小村毫无联系。就像生命或许有过前世,但谁能记得住前世?
城在无声扩张,村庄开始颓败,总要发展,总要有一些曾经很重要的东西退出历史舞台,总在蜕变中一边疼痛着忆旧,一边忘了过去,“每天都有这样的小村悄无声息的变为历史。”哥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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