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真是淑娴祖母隔房的侄孙女,她的父亲因识得几个洋文被逃亡的和尚在郊外给打死了,之后大家又听说了皇帝驾崩的事情,慌得她母亲带着五岁大的女儿仓促地投奔到乡下的堂姑母家里来。几个月后,慧真的母亲还是忧心地死掉了。
此时,淑娴的祖母独自在乡下住了好几年,她很是愿意抚养失去双亲的慧真,而且相当地宠爱她。她的丈夫早年离家去开放埠岸和洋人学做生意,后来,他跑去更远的地方,另有了一个或多个家。祖母知道后就搬到了庄子上长住。如果不是还有淑娴的父亲,也许祖父早就忘了她。
不过,就是这个儿子,才十几岁的时候,也被做父亲的接去外面读书了。后来淑娴的父亲又去了南洋,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位随哥哥去休养的弱女子,稀里糊涂地就和她结了婚,然后顺理成章地做了父亲。而他的妻子在生产后不久过世了,女儿就这样被送回了老家。
五年之后,年轻的祖母突然在深秋里得病死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佃农长工们都被赶走了,空荡荡的院子里住进了许多人。
慧真不得不天天跟紧了淑娴。淑娴倒是很喜欢慧真,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帮她取的名,且一直照顾着她。祖母去世的时候,慧真十三四岁,她恬静闲雅,爱读一卷《石头记》,这是淑娴父亲书房的藏本。
纤细的慧真时常穿一件浅色的大袖长袄,腰系一条素淡的墨花裙,坐在窗前或是树下读书。那时,她仿佛是贤德的祖母珍藏的一幅仕女图。软风一吹,淑娴就会想起祖母生前爱念的一首诗句:“玲珑云髻生菜样,飘摇风袖蔷薇香。”
六岁的小女孩还不能彻底明白生活发生的变化,她只觉多了许多管束,很是不耐。于是,慧真又不得不轻声细语地吓唬她: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会偷偷卖了她们俩。
淑娴害怕了,终于安静地和她一起躲进了房间。慧真开始正式地教淑娴读蒙书,念诗词,给她讲书中的故事,还有一些从她母亲和姑祖母那里听来的、或者逃难路上亲历的事情,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后淑娴的父亲回来。
从前,祖母虽然亲自教养慧真,但在某些方面也遵从了她死去母亲的遗愿。据说当年老人家提出要为慧真裹脚,但她母亲不肯,因为伊认为小脚不易逃难。所以慧真是一位大脚女郎。
慧真的母亲还希望女儿能学些新知识,她的这个愿望没能得到实现: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来教,而慧真也固执地不愿去城里上学。
祖母常常提起这件憾事。后来,慧真告诉淑娴:“姑祖母念叨着她的儿子,我的母亲念叨她的丈夫,他带着妻子从南边到北地来,谁知丢了性命。我呢,我可能害怕和父亲一样被打死吧,外面总是很乱的。”
一年后,回乡居住了一段时间的父亲又准备动身去外洋。他卖掉了祖屋和田地,把女儿托付给她在南方的外祖父。慧真牵着淑娴的手执拗地站在他的面前,但这个比六年前稳重太多的男子坚决否定了她们想跟随他的意愿。
他沉重地摇着头说:“慧真,这次走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要坚强些,帮我照顾好淑娴。”
他将几张庄票塞见一只龙凤呈祥的旧银色妆盒内,递给慧真:“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去找吴先生。在那边乡下,有些田地,还有梅林镇上有间铺子,是淑娴母亲的,到时候吴先生会和淑娴小舅舅商量着办。”
然后,他欲言又止,只摸了摸淑娴的头,说道:“这妆盒是你母亲从前喜爱的,你留着做个纪念。淑娴,以后你要听慧真的话,知道吗?”
后来生活困顿时,慧真回想起临别的一些情景,也曾有过小小地抱怨,她认为叔父早已明了s城的境况。可她也只是仅有两次那么轻声地说了两句话而已,而当时淑娴正被新奇的生活所吸引,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没有能送她们,在慧真还在收拾行李的一天夜里,他匆匆和赶过来的两个人逃走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则跟着四十出头的吴先生,一个其貌不扬却精明能干的男人,带着少量的细软住进了城中的饭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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