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9章目录--搜山
回去十三巷时，重锦挑了条人比较少的小道走。
他走路的样子很独，基本目不斜视，也不跟旁人触碰，遇到人多或人挤的时候，就先停下来，保持距离的避让开。
路边小摊主在他面前热情招揽，他也始终木着脸，充耳不闻，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但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叫他。
这段路旁上是条河，种着当地特有的垂杨柳，道路也不是平整，每到天黑时分人都很少，只有个担货郎挑着杂物，在河边支起小摊叫卖。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了那个担货郎在前面晃晃悠悠的走，肩上的扁担一耸一耸的，跨过一段石坎的时候，后面的货物太重往后倾斜，他整个人险些失了平衡，重锦伸出手，眼疾手快的在后面抓了一把，帮着那人把那石坎跨过去。
“谢谢啊。”那人吓了一跳，转过头说了一句。
重锦没吭声，松开手又继续走自己的。
走到弄巷口，拐过弯一眼就看到了宽老板的院子，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上门来找宽老板买图的人明显增多，宽老板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隔着几米远就能听到他在院子里跟人客套讲价的声音。
”老规矩，正稿给你们，我这边得留一份拓本。”
重锦推开院门走进来，就看到宽老板将一卷图纸递给面前的人。
那人背着光，身材高瘦，是年轻男人，衣着很爽利，身形和气息也收的很沉，只臂膀间绣着一个殷红的飞燕图纹在院墙两边挂着的灯光下分外显眼，重锦下意识瞥了一眼，然后收回，准备直接回宿院休息。
他自顾自的往里走，耳朵听着那人跟宽老板的一来一往的对话。
“可以，这是之前谈好的价钱。”
“好说好说，下次还要什么图尽管来找我。”
“告辞。”
两个转身往门的方向来，重锦看了眼，侧了侧身让开路，擦肩而过时宽老板抬头看到他，顺口说了一句：“回来了。”
重锦“嗯”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宽老板哼笑了一声，回头又看向身边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只见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讷讷的定在原地，扭头往回看着重锦的背影，久久没有了任何动作，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具人偶。
那头重锦走过中庭，顺手抓了一下鸟架上跳跃的鹦鹉，又引得鹦鹉一声尖叫，还要再伸手时，突然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脸上放松的表情一沉，抬头隔着垂帘看了过来。
目光对视的瞬间，那人才仿佛大梦初醒，近乎闪避的收回了视线，抬起手在嘴边抹了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来的动作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宽老板灰黑色的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那人清了两声嗓子，才重新转回来，没再看重锦那边，而是捻了捻手指，跟着宽老板往前走，垂着眼睛：“没，没什么。”
宽老板嘿嘿笑了两声，亲自把人送出门。
一直到走出院门转身离开时，那人才忍不住再次回头朝里面望了一眼，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重锦了，他像是斟酌了片刻，迟疑道：“刚才那个.....小哥，也是宽老板队里的？”
宽老板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他说的谁，才笑道：“那可是我的活招牌，你手上这张图就是他去探的。”
“是吗？”那人眸光微闪，道：“宽老板捡到宝了。”
宽老板愉快的笑。
将人送走后，宽老板重新回到院中，最近生意好，诸事皆顺，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回头见重锦手里抓着鹦鹉，目光看着门的方向微微拧着眉，便走了过去。
”那是斥鷃队的副队五一，”宽老板眯着眼，解释道：“近两年新起的散修队里最厉害的那几支队伍之一，连世家仙门都不知道他们的驻地在哪儿，经常神出鬼没的接一些地方诉求，上山下水捉鬼捉妖的事儿没少干，还挺厉害的。”
重锦抿了抿唇，宽老板又道：“他刚才可打听你了，你们没什么过节吧？”
重锦摇头，确定脑海中没有搜寻到任何有关斥鷃队的记忆。
“没有就行。”宽老板心大如斗，见重锦脸色，知道他是不喜欢被人盯着看，道：“这年头有点本事的人都疑神疑鬼的，不用在意。”
重锦还是没说话。
宽老板扫了他一眼，索性换了个话题：“这几天回来的挺准时啊，事情办的怎么样？那些上宗仙门的人是不是不太好相处，脾气大不大？”
重锦顿了下：“还好。”
实际上，十一琅嬛里那些人一天到晚都忙的很，很少有像探路队这样闲聊的时候。
“成。”宽老板又道：“还需要过去几天？”
“七天。”
宽老板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从他手里捞过鹦鹉，从水壶里倒了碗水喂它，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这波干完给你们休假，带你们出去放松放松。”
重锦闻言瞥了宽老板一眼，这句话光他在的这半年里就宽老板听过无数次，但从没有兑现过。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洗漱完毕重锦带好东西照例往驿馆去，几天下来已经不需要门口的青衣修士往里带了，看到是他就自动放行让他进去了。
这天他来的有点早，驿馆里还没什么人，进门后径直穿过中庭就往右边拐角的地方走，那里有个废墙廊道，空闲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余晟后面清点好人数号召出发时，再转出来跟队出发。
重锦绕过中庭，刚一转身，目光就定在了前面一道人影上。
还是那袭墨青衣襟，岳霓楼闭着眼睛，坐在廊道间的横栏上，背靠着身后的绕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重锦顿了下，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过去。
要是惊醒了他似乎有点尴尬，不过去的话自己站在这里好像也不合适。
于是重锦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斜飞出去精准的在岳霓楼垂下去的脚边台阶上碰了一下，发出一声响。
声音很轻，但岳霓楼果然瞬间就被惊动了，皱着眉睁开眼。
重锦跟他目光对上的时候怔了一下。
岳霓楼的眼睛太红了。
那一瞬间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形容，又凶又狠，充斥着血光，看的重锦心头一紧，瞬间警惕起来，同时有点后悔刚才不该贸然出手。
岳霓楼站起身，盯着重锦的脸，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捏了捏眉心，道：“要过去？”
嗓子比平时暗哑很多，尾音几乎都快听不见了。
重锦顿了下，僵硬的点头。
岳霓楼眼皮低垂，过了会儿，神情顿倦的侧了侧身。
重锦二话没说，径直走了过去，经过他身边时一瞬间感知到了他错乱的呼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脱口道：“你怎么了？”
他不熟练这样的问话，语气有点不自然的生硬。
岳霓楼愣了下，偏过头，脸上表情还有点迷惘和迟钝，重锦看到他眉心被自己捏的微微发红。
“没怎么。”岳霓楼清了清嗓子，喉结微微滚动：“没睡够。”
这段时间确实够累的，重锦眨了眨眼睛，他刚才进门的时候门口那两个守卫也是哈欠连天的，但他没想到岳霓楼也会这样，他眼睛到现在还没有退红，似乎更严重。
重锦轻轻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
等他走到废墙廊道口，在旁边的假山石上坐下时，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岳霓楼还站在那里，一只手撑着绕柱，另一只手又抬起来再次捏了捏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前厅。
每次开始上山前，余晟都会先跟岳霓楼汇报情况，然后再去清点人数，安排相关事宜。
重锦也发现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位左权使基本承包了十一琅嬛所有执行和调配事宜，只有遇到重大的需要做决策的事情他才会去找岳霓楼，然后按照他的命令执行，并且绝无二话。
岳霓楼话不多，但整个十一琅嬛的人似乎都不敢在他面前有所逾矩。
半个时辰后，无论是晚归收工，还是早起轮值的十一琅嬛修士都回到了驿馆等候新的任务指令。
除了自己所在的这一队人，出发前余晟还会着重叮嘱其他几支分队一些相关事宜，他事无巨细又语重心长在一旁训话时，从外面慢悠悠走进来一个人。
重锦是先听到扇柄和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慢吞吞相击的声音，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那天那位称呼他“小兄弟”的墨君烨。
墨君烨提着衣摆跨上台阶，隔着距离看到余晟被自己打断训话，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然后目光径直转向坐在一旁的岳霓楼，轻咳了两声，招呼他到一旁说话。
岳霓楼懒懒的抬了下眼皮，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不耐烦，闭了闭眼睛，才起身走过去。
两人站在台阶前，墨君烨先觑了一眼岳霓楼的脸色，张口也先来了一句道：“没休息好？”
岳霓楼没说话。
墨君烨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各个山道口都封死了，妖傀逃不出去，迟早能清理干净，也不差这一两天，怎么说这里还有七里城本地的城守在，闫宗主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看的紧，不会让妖傀混进来的。”
岳霓楼还是没说话，略显不耐的“啧”了一声。
墨君烨显然对他这混不吝的脾气习以为常，且有了一定的忍耐力，张了张嘴，还欲再说，就被岳霓楼截口打断：“听说你们找到了新的搜查方法。“
墨君烨愣了下，笑了：“你消息倒是快啊。”
岳霓楼看了他一眼。
见他耐心告罄，墨君烨也懒计较了，只好先顺着说回正事：“我们发现所有炼制的妖傀，身体里都寄生了妖灵兽丹，这是他们暴戾凶残，丧失人性的基础，人体植入妖灵兽丹，无可避免的会被妖异同化，自然而然会产生异类毒素，从而致使心智受损，疯狂失控，但我们反过来想，那些被炼制的妖傀其实已经和那些妖兽，邪祟没什么两样了。”
几个熟悉的字眼夹杂在余晟苦口婆心的叮嘱声中飘过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重锦原本挑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站着，但奈何听力超群，墨君烨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话音传到耳中，他瞳仁下意识的一缩，微微绷紧身体，转头看向外面的两个人。
就听岳霓楼道：“所以？”
墨君烨笑了一下：“所以，岳令主，你可以试试用平时搜查妖兽的办法来搜查苍山及外围，比如设个饵，将他们引诱到某一个地方，再聚集起来围捕，不出意外应该可以大大缩减清剿时间，也就不用天天漫山遍野的捉虾了。”
岳霓楼沉思了一下，淡淡道：“多谢。”
墨君烨耸了下肩：“没听出来谢的意思。”
他们不再说话了，但重锦仿佛捕捉了某个重要讯息，陷入沉思。
而岳霓楼那边也是一阵沉默，正事谈完，他就不愿再开口了，冷冷站在那个像个冰雕。
半柱香后，余晟训话结束，走过去跟岳霓楼说了一声，另外几队人就陆陆续续各自出发了。
墨君烨朝他们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刚过来时我在城门口看到你们十一琅嬛的人张贴的画像，你是想调查找到那支散修队背后组织的人？”
想了想，他继续道：“可我听城守营说他们只是一群自发组织的散修，没有在册登记啊。”
岳霓楼注视着前面，眼神冷淡。
墨君烨道：“你不会是怀疑这次的炼傀台爆炸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吧？”
岳霓楼还是不说话，视线远眺出去看着正东方，那里初生的日光在天边染成一片金黄，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沉沉的一句：“两年前找到的那座炼傀台，花了三个月。”
墨君烨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咕哝着：“就不能是这群人瞎猫撞见死耗子？”
岳霓楼瞥了他一眼。
他一句话没说，重锦站在这个角度都能一眼看到那张不耐烦的脸上嘲讽的写着：天真。
墨君烨又被噎住了，但岳霓楼丝毫没管他，先转过身一步跨下两级台阶。
人手整顿完毕，余晟在前面召集了一声，重锦也适时中止思绪，迅速回过神来，迈步走了过去。
今天的红色目的区在城外二十里处，这一带原本山下是有农庄的，前两月暴雨不断，有段地方山体滑坡，那户农村就搬走了。
但山体坍塌也封住了原来的路，前面地势低，积水地势发生了变化，跟之前探过的地势不太一样，重锦走到一片断层式山涧前就停下来了。
余晟走过来：“怎么不走了？”
重锦平静道：“没路了。”
同行的几个十一琅嬛修士闻声愣了下，井然有序的四下散开，一边警戒周围，一边看能不能找找其他的小路。
重锦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动作前不经意的往后扫了一眼，见岳霓楼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找了棵树桩站了过去，双手抱在身前，像尊大佛。
他其实想不通岳霓楼为什么一直跟着，他出手帮忙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在或者不在似乎并没有影响。
重锦习惯性的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他取下背上的圆筒，从里面拿出一把小旗子，在脚边插了一只，然后抬头环视四周，目光精准的落在一棵从岩石间横生出来树干上，树干因为山体震动被折断，只剩下小半截光秃秃的悬在岩石间，看起来单薄又不坚固。
但下一瞬，重锦就弯膝纵身越了过去，他双手攀在树干上，腰身在半空一荡，眨眼便将自己整个人荡到无路可走的对面坪石上，稳稳落定了，脑后的一尾编发在半空划过漂亮的弧度。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众人仰一时头都看呆了，余晟脱口道：“漂亮！”
重锦没说话，又抽出一只小旗子插在旁边的石缝里，他身形很薄，弯腰的时候衣襟贴着脊背从后面拉出一条干练的弧度。
站在坪石上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前面的景象，两边山岩树木掉落挡住了原本的路，但还是可以走，重锦评估了一下路况，回头打了个手势，结果这一扭头正好跟岳霓楼对上视线，岳霓楼正靠着一棵树桩看着他。
重锦动作下意识的一顿。
片刻后，他才捻了捻手指，拿出一根绳索，一端捆着匕首，插进小旗子旁边的石缝里，另一端抛回对面，让他们以此借力过来，等做完这些再看过去时，岳霓楼已经偏头看向了别处。
重锦往旁边让出一步，让第一个人顺着绳索过来，走动间又朝岳霓楼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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