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每天都是阴惨惨的，很多时候都下凄冷的大雨，我真正体会到了那句“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意会，那厚重的云层堆叠着压迫着地面，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或许是这疾风冷雨阴沉郁闷的天气，带给了我更多的感触。
两个月的折腾后终于把这本杂志完成了。
你把这本书的质量提升了十倍！一个专业编辑者后来这样评价说。
听到这句话，心里不免会有一丝喜悦，只是希望万默也能够满意。
书稿完成那天万默邀请我去咖啡店。
咖啡店大多一群落寞的人独自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偶尔抿一口咖啡。隔壁两个二十一二岁左右的青年谈笑风生地聊着。咖啡店飘着浓郁的咖啡香味。
他将一颗方糖放进我面前的一杯浓郁的咖啡，用勺子搅了搅，然后端起来递给我。
初入职场，能在这么短高质量的完成，非常不错。
我有点心虚，多谢你的鼓励。
你有很好的潜力，继续努力。
嗯。
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跟我说他的旧事。
我生长在破落贫穷的农村，十几年来一直住在土砖房里，我记得每到下雨的季节，大雨落在茅草屋顶上，雨从茅草缝里落下，滴湿我家的破房子，我总是感觉到冷，我常常冷眼看着雨点滴在我家里可以看一整天。冬天的时候，刮进来的风，像鬼哭狼嚎，令我晚上不敢入睡。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金钱对一个窘境家庭的重要性。三岁那年，全家掏尽家中所储藏的银两新建造了一栋威武的红砖黑瓦房，不过承受的却是一年的巨额欠款。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吃到一块鲜美的肉，日复一日吃的都是地里蔬菜。甚至我还记得多次跟在母亲屁股后头去往邻居家借米，我听到母亲卑微祈求的声音。
有时一个不顶尖的分数也会受到母亲的叱咤，我理解她的苦楚，理解穷苦父母所背负的痛苦与委屈。我的成绩一直还算优异，只在于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几本教材书上面了。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好好念书、好好努力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才能有钱，不然就会很穷，找不到好老婆，怎么才能买大房子，买车，孝敬父母。
从大学毕业后进入公司，因为工作的踏实，努力，上进，学习能力强，良好的专业功底，得到领导的青睐，平步青云。后又出来创业了。……
我仔细听他讲，心里忍不住悲怆。他跟我分享自己的故事，代表他对我的信任，把我当作了朋友和知己。而我对他，又多了一层的了解。
万默说，千河，你怎么有点忧伤。
我莞尔一笑，哪有，我在听你说呢！
他注视着我，目光如海，将我沉溺，令我接近窒息。
想起胡兰成和张爱玲初遇见时的那个桥段。“我总是高兴得狂喜一样，你倒像有点悲哀。”她说。他笑道，“我像个孩子哭了半天要苹果，苹果拿到手里还在抽噎。”他是说他一直想遇见像她这样的人。
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想把自己的一切包括命都献给对方都怕不够。
以前读过的一些爱情小说和见证身边朋友的爱情，我无法相信一见钟情，抑或爱情。觉得爱情小说电视剧都是虚构出来的爱情，不相信那么伟大。甚至还嗤笑身边的朋友，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吗。
我必须得承认，万默那张脸是足够吸引我的，浑圆、敦厚、结实。有时，我会想，他能够出现在我的现实生活中让我觉得好像有点不真实，如梦，怕碎，甚至有点喜极而泣。
最终证明万默的眼光不错，新杂志在市场上得到了年轻群体的认可和好评，一上市销量不凡。
我自知并非天赋异顶，若不是你的鼎力相助，让其他部门人员全力配合我的工作，给予我支持，我怎可将这项工作拿下来。
做了几期杂志后，你又经常带我出去见客户，见政府官员，说，这样有利于我的成长。
万默，我实在是摸不透你。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若回到过去，我真想当面对峙问你一句，我的未来与你何干。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样提携我。
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除了你。万默。
你是一块磁铁，吸引住我的目光，我坐在办公室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你，你坐在办公桌上思考问题时紧缩的眉头，你开会时的热情洋溢。
我每天魂不守舍的，脑子里二十四小时想的都是你。你生活中的一切，你说话的声音，你的服装，你的生活习惯。都令我着迷。
你生活中总是习惯穿一件破旧的牛仔裤，灰尘扑扑的球鞋，一件深蓝色的运动衫。只在正式的场合才穿戴好你的深色西装，蓝线条的衬衣。
好像你生命中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事，抑或你把所有的悲伤隐藏了。你总是欢声笑语的，到哪里，都是你欢欣的声音，像是一个爱玩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对万物充满了好奇。
你走路时也总是蹦蹦跳跳的。
我想我对你的感情已无法自持，泛滥过度已成灾。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这到底是爱情，还是我的疾病呢。
我又有几天没见到万默了。我的心里空空荡荡的。
我不敢向别人打听他的消息，询问他的情况，怕别人说三道四。我控制自己的感情，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先前，我并不能区分喜欢和爱的区别。但现在我懂了，原来，喜欢会表白，但爱会隐藏。
可是，原来，他生病了。还是其他同事告诉我的。
我憎恨自己工作的失职，连几日他生病了，我都一无所知。只是按照他给我发的短信提示紧密锣鼓地工作。
但，他生病了。我觉得好像是我引起的一样。
打听到万默在某卫生所。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一棵盆栽。盆栽是下班后下楼在门口偶遇的。
一个三轮车夫拖着整车的茂密植物经过。我一眼看中一株茉莉，细细碎碎的花瓣点缀着整株茉莉树，花香扑鼻宜人。叶子绿荫浓密， 葱翠可爱，且茉莉有极强的生命力。我很喜欢，也许能够给他带来些许喜悦和舒适。
现在想来，真是傻透了。我竟然会幼稚到买一颗盆栽而不是一束花。
那天天气很冷，风起云涌雨滴乱闯。我带着给他买的盆景准备去看他。抱着那株茉莉在等公交车，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衣服，清冷的风吹过，公交车却迟迟未到。
万默打电话过来，用虚弱咳嗦的声音对我说，千河，你不用来看我，我没事。
听到他不断咳嗽，我站在风雨中像纤弱的茉莉在寒风中摇晃。上了公交车，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株茉莉，我径直走到后排靠窗的座位上，雨滴打在玻璃上留下痕迹迅疾而过……
我局促不安地走进了医院。
小医院里浓烈的硝酸气让我作呕，万默躺在坚硬的破铁床上，下身覆盖着白色的棉质薄被褥，脸色晦暗面容无一点血色，眼神涣散，发丝凌乱像一丛枯草。我看着躺在病榻上的万，憔悴衰颓，真叫我心痛。
我心头惨烈，连白墙壁在我眼里都是灰的。
我也看到了蔷薇，他口中的蔷薇，陪伴在他的身边。见我来了，万默忙坐起来介绍，这是蔷薇。还安慰我说，不用担心我。
万默，我承认她的美丽。欣长脖颈，唇红齿白，腰肢纤细，手指甲涂着红蔻丹。
蔷薇见到我，忙过来握着我的手。
她说，你就是千河啊。我在家里经常听到万默说公司有的一个女生，非常优秀努力。假如公司的人都有你这么优秀又努力就好了。她的声音温柔如风，淡定从容。
我说，哪有，能进S公司，是我的福气。
我自惭形秽，耳根红红的。
蔷薇在旁边替万默倒热水喂他喝、削水果，嘘寒问暖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着。他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不过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小丑。最开始我刚入公司以为天天可以见他，以为我得到了幸福，然而幸福伴随着苦涩而来的。
此刻，我显得有点多余了。
我尴尬地立在旁侧不知该说什么。恨死了自己的那张嘴。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你不是那么会写吗。怎么说一点安慰的话都不会说。我承认我到了万默面前心跳如小鹿乱撞，生怕脸红一片。思绪、想法、言语皆扼喉断气了。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心中怆然。
我站在旁边尴尬极了，空气令我窒闷，赶紧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我完了，我彻底完了，我原以为我对万默只是欣赏去崇拜，但突然一惊，我对万默彻底动情了。
回家的路上，我孤零零的擎着一把绿伞，在冷清街上踉跄地走着，时光像放慢了一个世纪。
我从未有这样地牵肠挂肚过一个人。我已中了万默的毒。且毒素侵入骨髓血液愈来愈严重。
我静静倚在窗边，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我的身体颓废，难以排遣的忧伤，像是以一种致命的毒素聚集在我的体内，融入进我的血液，我的血液一定变成蓝色或者黑色了，都是毒。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你并没有伤害我，可是我却这么难过，我快不了解我自己了。
我沉溺在自己的爱与幻象当中，但在内心发生的所有故事，你也不知道。我心中因你而产生的悲与喜，与你无关。
我不过是，自作自孽吧。
万默，你一定不知道，我内心的动荡，不然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吧。
我对你的感情，就这样来势汹汹，惊心动魄。我毫无抵抗力。
人，原来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我有时觉得，人生在世，需要经受的苦难和精神折磨，沉重且繁多。能安稳的过完一生，实属不易。
贫穷的折磨，精神压力的摧残，爱不得的痛苦……
我开始笃信命运之类的事了。有的时候宿命是不可违抗的，就像我知道人一定会变老，会老到连自己都害怕的模样。
因而，我决定顺从旨意，爱上你，不刻意不试图改变，直至心死。
你知道两千年前，有这样的一个故事吗。
青翰舟中，越女初遇鄂君，芳心既喜，却又羞涩忐忑，唯唱出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据说，鄂君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
这真是一个王子公主般的美好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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