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姑姑电话告知我,第二天不用去医院看望奶奶了,因为近期疫情严重,医院再次禁止探访。这意味着我礼拜六可以空出好些时间,每次我都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内疚。
姑姑又说我上次去看奶奶,在那儿待的时间太长,医生因此责怪她。我猜她还有未尽之意,果然她对我说,我离开后奶奶一个人在病房里号啕大哭。
她舍不得我离开,她觉得家人总是抛弃她而去,她想回家,想那个每次都让她走一步歇一次的五楼的家。
可是那个地方已经租出去3年了。它看着我大伯一点一点衰败,看着我爸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等到她的两个儿子彻底离开人世,我和姑姑更加不敢让她独居在那儿了。
我姑姑总说奶奶重男轻女,从小到大一直对她不好,这里面的门道谁对谁错我不深究,我只是很感激她在我爸爸去世前还愿意来医院,答应好好照顾奶奶,这无形中减轻了我的负担。
我爸爸还在医院时,我们所有人都不赞同奶奶从家里乘公交车赶过来。但她总是在我们猝不及防之下来到病房,她拄着拖把棍,笃笃笃地走进来。
有一回我真的不想她来来回回了,没收了她的钥匙,等我下班去看她时,她竟然从邻居家里出来。邻居告诉我,奶奶中午爬上了阳台上的防护栏。
这个腿脚不便,脑子稀里糊涂的老人一心只想着出去,她倔犟的宁可一头扎下去也不愿意被锁住。
可是我不确定她出去之后还回不回得来。我在她脖子上挂了我的手机号码,可万一没有好心人帮忙呢?
爸爸去世后我和姑姑把她送进了养老院,她的暴脾气隔三差五就和另外两个老人起冲突,住了两年多,每回我去看望她,她总是想劝我帮她出去,去我家,去我妈家,或者去姑姑家。
可是,她哪里都去不了。
今年夏天,她半夜上厕所摔在了地上,大腿根的骨头摔得粉碎。打从这时起,她就在这所医院扎下了根。
吃饭成了大问题,每顿饭只吃两三口,然后吐掉七八口,阿姨说吃得都没吐得多。吃不下,没力气,更遑论下地做康复。
她在床上生了根,却不能像藤蔓一样伸展手臂和腿脚。我扶她下地,她哪回不后悔?又嚷嚷着要回床上,可是没有人比她更向往外面了。
上班摸鱼的时候读了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其中有一篇《外婆的世界》。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我却只知一味拉扯她,不负责地同死亡争夺她。
我离她多远啊,我离她,比死亡离她还要远。
心里有一瞬间很慌,想到有一次我请假回家去附近找她,找了很久,我那时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还好最后她没走丢。
在我的童年里,谁也不知道我最初的记忆里满是奶奶的身影。那时,她在汽车站扫地,我总是跟着她,她就让我一个人坐在候车厅,坐在人家店门外,或者站在计程车旁边。我睁着眼睛追随她,可老是把她跟丢,于是我总是哭。
我的童年里充满了惊慌,怕找不到奶奶的身影。
长大了,我渐渐把奶奶扔在了后面,追逐的人变成了她。
那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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