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完成这本书的阅读时,我正独自一人坐在冗长的列车里。彼时晨雾消散,群鸟翩跹,苍莽的远山背衬八月南方澄澈的夏末晴空,不禁令我想起奥雷里亚诺破解羊皮卷的那个清晨。
“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在布恩迪亚家族短短百年的历史里,不同于常人却又如出一辙的人格连同荒淫的爱情,似消弥殆尽又死灰复燃,最终被汹涌的蚁群所噬灭。
初中时期的我阅读这本书时,只是震撼于书中荒谬谵妄、令人心悸的情节,沉溺于无法摆脱孤独的无力感和浓烈悲哀中;却懵懂未解:为何马尔克斯称布恩迪亚家族是“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
而今再次重温时,来自加泰罗尼亚的智者一语道破他们在孤独中的苦苦挣扎:“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就连那最坚韧而狂乱的爱情也终究不过是一种转瞬而逝的现实。”那些为爱情饱受痛苦折磨的人,其实大多是通过性和陪伴来试图摆脱孤独;那些为信仰而奋斗半生的人,只是用纯粹的战争和权利忘却寂寞――然而孤独永存。纵观所有的家族成员,都独自经历心灵的成长和老去。缺乏相互理解是原因之一,但这无法解释成年后的族人们在独立自主的情况下仍无可避免地孤独。
窃以为,丽贝卡晚年执守的“孤独特权”,阿玛兰妲至死未拆的黑手纱,众多奥雷里亚诺们在梅尔基亚德斯小屋里离群索居的岁月……以及布恩迪亚家族注定孤独的命运,其根源是对本心的执着。他们独一无二,各自拥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他们谁也无法理解彼此,却对自己的执念至死不渝,可以说,是他们选择了孤独。终其一生坚持一个梦想,坚守一个原则,在这条荒芜的道路上永不回头,这是何等的一腔孤勇!这正是他们毕生都无法从孤独中解脱的原因,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实中我们在为自己的目标奋斗时有油然而生的孤独感。
然而,无论是阿玛兰妲被孤独所折磨,奥雷里亚诺上校看淡孤独,还是美人儿梅蕾黛丝享受孤独,这个家族的每一份执着丝毫不能减轻《百年孤独》的悲剧色彩。就人性而言,阿玛兰妲问晚年的乌尔苏拉虫子在哪的时候,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心脏部位――曾经誓死守护的本心,随时间的流逝,早已被蛀虫腐蚀;这份令人敬佩的坚守,扭曲为一种固执;注定的百年孤独,沦为人们走向未来时探索无果的避难所。
从社会的角度来看,马孔多发展初期有如世外桃源。从印第安人到美国人光临,布恩迪亚家族统领的多数村民接纳他们,却不接受必须走向现代化的事实。这无不隐隐将马孔多陷于固步自封的境地。不可置否,“越文明,越孤独”,历史将马孔多推向文明的进程中,这座小镇被开发、被掠夺、被时光洪流遗弃的孤独感日益浓厚。尽管布恩迪亚家族被孤独所诅咒,历史终究无法阻挡马孔多摆脱孤独的步伐。因此,马孔多蜕变为现代化城市的过程中,布恩迪亚家族必然覆灭。
从作者的写作背景中略窥一二,马孔多的故事影射了拉丁美洲发展中所面临的境况。马尔克斯用悲怆的魔幻现实主义演绎了孤独,反映了当时整个拉美大陆的矛盾和生活。
“每造就一场繁华,必将以更长久的荒凉相殉。”或许生命中的所有灿烂,终需寂寞偿还。然而为了融入现代文明,纯朴的传统民风与古文明的深沉智慧,成为孤独毁灭的陪葬品,和布恩迪亚家族一同消失得彻彻底底,这种发展中所作的牺牲,真的值得吗?
思绪至此,抬头凝望车窗之外,有如书中写道一般:“此时微风初起,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嘁喳,旧日天竺葵的呢喃窸窣,未能排遣的怀念来临前的失望叹息。”尔后速度渐渐提升,回忆气流般淤积。我看见奥雷里亚诺正抱紧阳光下的枝叶,我知道他在留恋:“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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