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

大叔自少年时代就是那种沉默寡言不爱张扬低调行事的人，尽管多年以后，我们以特殊方式走到一起，他来我工作的金融中心跟我一起吃午饭，但还是担心被人认出了似的，早早从写字楼大堂走出又进入了商场大堂。

我下楼的时候，跟着老板夫妇一起下来，本想拉住他跟我的领导打个照面的，谁知放眼望处都看不见一个人影，所以我知道，他是有意要回避的。他不想融入我的圈子中来，也不想跟我圈子里的朋友产生任何关系，虽然我早已经了解的，可每次也还是徒劳无功地期盼。

他对金融街不熟，我怕他等，所以一路小跑着过去，果然，他在既非走向餐厅也非走向商场店铺的空地上站在，且是背对着我的方向，显然他不知道写字楼与商场的区别，也不知道我的办公场所是哪一栋楼。虽然我还记得，在有我陪同的情况下，他这是第四次来这里吃饭，但一般都是吃完就走，从不留下闲逛。他与我在一起，吃饭只是吃饭，睡觉只是睡觉，很少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一边逛街一边玩闹，他又不是孩子了，然而我在他面前，也不能流露出我幼稚得像个孩子。

他站在隔我几米远之遥，已经脱掉外套单穿一件紫色衬衣了，无论我眼睛如何近视，但对于他，还是很容易认得出来的。我没有跑到他身边，而是要把他召唤到我身边，因为我在靠电梯的地方，我叫他“阿勇”连叫了三声，我是声音太温柔了吧，他没有即刻听见，我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何况还是叫他的名字，所以把声音压得很低，他非要听了三遍才听见，后来他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肚子没有前些日子那般明显，他在减肥中。

他的紫色衬衣已经穿了好几年，现在看，真是紧窄了。前几年穿在身上刚刚好的，他那时偏瘦，不像现在这般有份量。我以前老爱买一些自认为好看的衣服给他，我总认为他长得那么俊，衣服又那么时髦颜色又好，穿在他身上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帅哥。他的容颜是不会变的，五官长得极好，不管哪个角度，都是恰到好处，皮肤又是黝黑得极有光泽，不长纹，不生斑，即使胖了，也还是好看的胖子一块。偏偏我给他买的衣服，他不爱，他是不好意思接受我的馈赠的，我要同他买衣服，他会拒绝，但有时也会扭扭捏捏地跟着出门，但到了商店，好似挑什么都不热心，等我突然肚子疼跑到街角处的厕所蹲点片刻回来，又见他喜滋嗞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新衣服时的好看模样了，见我这么快回来，有些难为情地笑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挑好呢！”换言之，我不在的时候，他能随心所欲地挑选，我一在，他就不自在了。然后，在我和他儿子的众目睽睽之下，草草拿了几件便收场。回家后，又对那草草挑回的衣服并不热衷，不过也会偶尔穿，就像这件紫色衬衣，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走过来时，我就过去拉住他的手，自然而然的，在会面的时候总要挨一下碰触一下，仿佛不这样，我们就不是恩爱情侣的榜样，但我们早已没有当年那般相爱的模样，只是做得有那么点像，只是生活久了，习惯它就有了特殊的指向。他却不会握住我的手，仿佛是僵硬的，手指都不会弯曲，在家中他不会牵我，在公共场合更不会，我也只是挨一下他便放开，那样挨一下，就是表现出我高兴他来了，我们能心照不宣就好比曾经的心有灵犀。然后我们又并排走到朋友汇去。我每次去朋友汇总想吃到酸菜鱼，这一点他是愿意依着我的，听任我去自己喜欢的餐厅，听任我点我最喜欢吃的菜，但也时时记得叮嘱我不要点太多，他不能吃太多，因为他在减肥，已经节食了好一顿时间，把胃给饿小了，怪不得现在见他肚子好像平了很多。

他能瘦，能自然最好，他瘦不下来，我也不会嫌弃他，在我眼里他还是一个样，就如同他的脸一天天一年年，依然是当年那副模样一样。

我是极易容易饥饿之人，菜很快端上来之后，只顾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反正他是了解的，天生的吃货，一到饭桌上，怎么也装不出一副淑女样来。酸菜鱼也端上来后，眼睛几乎都要放出绿光，他吃了几口，可能意识到我真饿了同时又真的很喜欢吃鱼肉，便用勺子捞了几大块鱼肉到我碗里。我才不会跟他讲客气，男生疼女生，那是天经地义，我也不会说谢谢，两个人那么亲密的关系，说多了那又显得虚情假意。我一碗饭吃得精光，他还剩一点，比当年刚认识我时还斯文，那么大的块头才吃那么点饭，他真就不会饿吗？

我们也不说话也不对视，偶尔瞟一眼，又立刻把眼睛移开，现在不会心泛涟漪，现在也不会眼现秋波，吃完离别，在阳光普照视野开阔的金融街街道，更不会以一吻封缄。等他背影走到他的车跟前，我就觉得，他就是个大叔了。